孙柔宁望望董妃,见她也正在沉思,显然是在想同样一件事情:现在要如何处置碧荷才好呢?然后她看了一眼欧阳暖,却发现对方根本无动于衷似的,坐着静静喝茶,丝毫不给任何反应。这也就是说,要怎么处置碧荷……欧阳暖并无介入的意思。当真是好悠闲!不过……想要置身事外,哼,哪儿有那么容易!想到这里,她笑道:“弟妹,不知你想要如何处置这丫头?”
欧阳暖笑笑,搁下茶杯,道:“大嫂,碧荷虽然是我院子里的丫头,可是燕王府主事的是董妃娘娘,原本就该交给她来处理,若是你非要问我么……我很可能会心软放过碧荷的。”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欧阳暖,放过碧荷?她们不会是听错了吧。
“话虽如此,我转念一想,董妃娘娘就不会像我这样妇人之仁。虽然碧荷是王爷故属的女儿,不过燕王府的体面也不能一点儿不顾,若是以后谁都学着她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上下尊卑之分呢?所以,我想董妃娘娘处事公正,对碧荷的处罚也一定能震慑别人,大嫂,你说对不对?”孙柔宁一愣,然而,欧阳暖的话还没有说完,又继续道:“这种事情,当然要杀一儆百,要让燕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有哪个敢打主子的主意,是绝不能轻饶!”
碧荷是绝留不得了,否则自己就得承担纵容丫头无法无天的罪名!董妃看了一眼欧阳暖,慢慢说道:“碧荷的所为,已经对不起王爷的栽培,绝不能轻饶!找人来发卖了吧!”
碧荷刚刚挨了板子,又被人硬生生从庭院里拖回来,几乎有出气没进气,此刻听到董妃娘娘的话一下子心凉了半截:发卖了?!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自己根本不是普通丫头啊,怎么能随便发卖了!立刻强自撑起身体,苦苦哀求董妃道:“娘娘,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董妃冷冷道:“你这样心气大的丫头,郡王妃还能容的下你嘛!如果不是看在你父亲的脸面上,今天的事情绝不会如此便宜你……换做是他人,是一定要杖毙的!来人,拖下去!”
外面的婆子应着,进来拖起碧荷就要走。
欧阳暖微微冷笑,她原本可以自己处置了碧荷,可偏偏将她送到这里来,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清楚,碧荷背后不管站着什么人,都护不了她!以后谁再敢打肖重华的主意,就掂量掂量看着办!
被拖出去的那一刻,碧荷突然大声叫道:“是蒋妈妈,一切都是蒋妈妈唆使奴婢!奴婢自己不敢的呀!娘娘,是蒋妈妈害了奴婢!”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蒋妈妈的脸上,她脸色刷的一下子变了,惨白惨白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赶紧看向坐在上首的董妃。
欧阳暖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碧荷,蒋妈妈是院子里的老人了,她无缘无故怎么会唆使你,这个谎也说的太大了。这一回,连董妃娘娘都得对你加重处罚不可,娘娘,你说是不是?”
董妃点了点头,挥手道:“关进柴房饿三天再卖掉,把她带下去吧!”
孙柔宁的眼睛在董妃、欧阳暖和面无人色的蒋妈妈脸上转了转,不免勾起了嘴角,肖重华还真是有眼光,瞧他挑来的这个明郡王妃,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了。转念一想,欧阳暖不动声色间就逼得董妃处置了这个丫头,行事这么厉害,现在又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孙柔宁突然笑不出来了。
出了青莲居,孙柔宁快步跟上去,拦住欧阳暖,眼睛凝视她,说:“弟妹,没事的时候,多去我那个院子坐坐吧。”
欧阳暖看着她,屈膝一礼,淡淡的道:“多谢大嫂。”随后就要离去。
孙柔宁凝视着欧阳暖的背影,微启双唇,轻声一句:“郡王妃,在燕王府,过得惯吗?”
欧阳暖瞬时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嗯,各位对我都很好,我很习惯。”她笑了一笑。阳光映着她的脸,纯然的笑容。
看不见一点阴影的笑容,让孙柔宁眯起了眼睛。她已经断定,这位明郡王妃,若非是真的对自己毫无防备,就是深不可测。对于自己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里生活,锋芒太露可不好。如果得意过了头,你以为坐得稳郡王妃的位子么?”孙柔宁声音越来越低,她的面颊一半迎着日光,另一半却映着阴影,渐渐有了一种异样的阴沉。
“位高人愈险,大嫂,你是不是更应当比我要危险许多?”欧阳暖看到孙柔宁的脸色一变,笑道:“大嫂,有些事情,关系到我自身,我自然会介入。今日之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我是不会多管闲事的。”孙柔宁拦着她,不过是还在担心自己将她的秘密泄露出去,而欧阳暖能做的,也不过是再向她重申一遍自己的立场,至于信不信,就不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耳畔传来风簌簌吹落树叶的细微声响,略带沙哑。孙柔宁的眼瞬间带了一丝凌厉,随即不再言语,冷冷看了欧阳暖一眼后,快步转身离去。
“世子妃真是莫名其妙!”菖蒲小声地与红玉咬耳朵。
回到贺心堂,红玉服侍欧阳暖换了家常衣裳,因为肖重华身体不舒服没有出去,欧阳暖不想打扰他休息,便坐在外室的窗下看书。
红玉觑着左右无人,方打着扇子道:“小姐,奴婢不明白,今天明明可以连蒋妈妈一起收拾了,怎么您还留着她呢?”
欧阳暖手中的书翻过一页,片刻,轻轻道:“你方才瞧见她的模样了吗?”
“什么模样?奴婢不明白。”
当时蒋妈妈看了董妃一眼,这样一来,她背后的主子是谁,不就很明显了吗?欧阳暖笑了笑,指尖划过飘着墨香的书页,轻轻道:“就在那时候,我改变了主意,暂且留着蒋妈妈吧。”
红玉满脸的迷惑不解。
如今已是夏季,窗边有一道细密垂下的湘妃细竹帘子,把暑气都隔在了外头,重重的帘影深一道浅一道烙在地上,欧阳暖看着影子,缓缓道:“如果除掉了她,背后那个人自然会派别人来。我瞧着……还不如暂且留着她,兴许以后有用。”欧阳暖垂手,凝眸须臾,“我真想要看看,她们还能做出什么来。”
七月十三。
肖天烨一身红袍,在大帐中坐着。他的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起欧阳暖说过的话,一遍一遍,仿佛重放。
肖凌风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肖天烨独自一人坐着的情景,他微微皱眉,道:“明日就要迎亲了,你别忘了曾经答应过,只见她一面,她若是不肯跟你走,就此死心,回来好好图谋大业的!你不要坏了大事!”
大业?!哈!是的,大业。肖天烨冷笑,肖凌风满脑子里都是大业,自己和欧阳暖今日的苦果,他可没少在其中掺和!如果他没有隐瞒婚事的消息,他绝不会晚去一步──生生地将自己心爱之人推给了他人!反正他已无所顾忌了!要毁灭,就大家一起毁灭!他突然站了起来。
“你……”肖凌风看着突然面色冷凝的肖天烨,心中的不安更是逐步扩大,他猛地摇了一下头,一定是他多心了!肖天烨虽然从京都回来后就一直有些异常,但是现在不也恢复了?甚至表现得比他还要迫切些,似乎急着要得到南诏一样,然而肖天烨越是如此,他越是有种莫名的恐慌!他看着他,道:“如果你觉得不行,这次的进攻,就由我做主帅吧。”
“你?”肖天烨冷冷地看着肖凌风,勾起唇畔,这次的指挥权,他绝不可能让给任何人!“不,我要亲自来!”肖天烨冷魅地道,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当下便换得了肖凌风的质疑:“你有把握吗?不要随随便便拿五十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呵,若要征讨南诏,我若不上战场你未必有胜算。”肖天烨嘲讽地道。
他的态度虽然令肖凌风心中不悦,但却也无以反驳,比起自己这个晋王世子来,自然是肖天烨的威信更高!再说如今欧阳暖已经嫁了人,肖天烨再不肯放手也没有办法了,他冷冷地瞧着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前模样的肖天烨,难道说见了欧阳暖一面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他,让他有了危机感?肖凌风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他却没有说别的,因为肖天烨的个性不容许他的“不”字。
这一仗,是胜是败,是生是死,谁也无法预料,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此仗关系重大,兴盛衰败在此一举!
走到帐门口,肖凌风突然回过头,“你……对欧阳暖真的死心了?”
“是啊!不死心又如何?她比我聪明得多,终是和相匹配的男人去过日子了,呵呵……终究是她更无情!”肖天烨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透着几许凄凉,却让肖凌风听着有些心酸,不知该如何说好,他也在战争中损失了妻子,只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又怎么不知道他现在的悲凉?
“爱错了便是一生之恨!”肖凌风长叹道。
“我不恨她……”他只恨自己!恨肖重华!恨肖衍!所以他必然会报复他们每一个人,也会给自己一个解脱!只是肖凌风说的对,他如今带着的这支队伍是自己费尽心血一点一点保下来的,他不能就这么毁了!等到夺下了南诏,他的继位只怕是对大历最大的打击吧!肖天烨冷冷一笑,心中已经定了主意。
第二日,肖天烨到达岚城。上一次来,整个岚城的布军图他已经到手了,如今,只差寻找最好的时机而已。今天是他迎娶南诏公主的时刻,也是岚城举城同庆的时候。唯一怀疑他,防着他的二皇子尤正君,已经被他设计送上了大历将领的断头台。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当夜,整个岚城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肖天烨只带了一千人进城,而此时的肖凌风兵分二路,声东而击西,一路军突袭岚城,而另一路则通过早已探好的密道深入腹地,与肖天烨的一千精兵汇合,打了南诏皇帝一个措手不及!一夜之间,原本歌舞升平的岚城又是战火纷飞,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一片狼藉中,唯有南诏将军谢靖,拼死趁乱救出了原本是新娘子,后来却差点沦为阶下囚的云罗公主,他们带着百余名残军不知所终……
肖天烨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被战争的火焰吞噬的岚城。他冷冷地看着大火将这黑夜之中的城池燃烧得分外明亮,然而那明火之下却看不清人,只有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以及杀红了的眼!
暗夜中,他脸上浮起了一丝决绝的冷笑。
很多很多年后,史书上,看到关于这一天的记载。寥寥数语,几近平淡:“七月十四,联姻当日,昊帝率军亲入南诏迎亲,是夜,以五十万大军袭南诏,南诏皇帝凶悍不降,死于乱军。南诏阖族被屠六十余万,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