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暖怔一怔,没想到一瞬间就被他看穿,这复杂的情绪却不肯在脸上流露半分,只静静道:“我没有那么好心。”
肖衍能够做得出这种事,必然不会轻易放手。不,应该说,他简直都发疯了,丝毫也不顾及皇家的体面与尊严。
肖重华在这个瞬间,却已经体悟了她的心思,他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双眸深沉如渊,放任爱怜和宠溺在其间泛滥。
提起这件事,他简直心痛的要死,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们的孩子竟然就这样没有了。可是,她如今的态度越是决绝,他便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爱错她。
原先,她是打算用他来做她的挡箭牌的,这一点,他很明白。可是现在,她正在竭力避免他与肖衍起冲突。
甚至于,疏远他,冷淡他,想办法让他死心。
诚然,她有很多的缺点,尤其是太过固执,可是,藏在胸膛中的那颗心,却是异常柔软的。
肖重华心底有团火苗正在不断地燃烧,却连自己也无法说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不肯离开,只是在她身边躺下,“暖儿,你这么爱记仇,怎么会放过太子呢?”他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欧阳暖愕然。
“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我只知道,那一定是很危险的事。”肖重华笑了。
“那你的意思呢?”她敛了容色,静静地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询问。
“太危险。”他摇摇头,语调平淡,眸间也是一片冷清,不甚赞同地蹙眉回望她,直接道出自己的观点。他隐隐猜到,林元馨在算计什么,只是他不希望欧阳暖也牵扯进去。因为这件事,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真正要动手,也不该由她来。但,与此同时,他却也自嘲地回以一笑,半真半假地长吁短叹:“不过,我也知道,现在的我,不管怎么费尽口舌,也是阻止不了你的,不是么?暖儿,你从来就不是个肯乖乖听话的女人。”一句淡漠的感叹,表面是对她言行举止的无可奈何,但实际上,却也彰显着他对她的忍耐与包容。
她心底的冷漠与倔强,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受得了的。
“是么?”见他第一次如此无奈的言语配着如此无奈的表情,欧阳暖笑了笑,脸上却也显出了再认真不过的表情:“我不是一定要找他报复,我只是想要维护自己的安全,家族的安全,至少,不用在如履针毡,提心吊胆。”
正当此时,一阵凉凉的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欧阳暖的身体不自禁地颤了颤。
“暖儿,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他白白牺牲的。”这一刻,肖重华真切地感受到她内心的惊惶和忐忑,可是,他只是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用他的体温和心跳安抚着她,温暖着她。
“可是,我很怕。我怕他还是不肯放手!到时候除了鱼死网破,别无他法。”埋首在他怀中,她闷闷地开口,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上,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被他那强有力的心跳震撼着知觉:“你也是这样想的,对么?”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越发将她抱得紧了。
“如果他还是不肯放手,怎么办?”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欧阳暖惴惴不安地仰起头望着他,眼眸中带着一点脆弱,疑问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一层的担忧,暴露出了她心底的惴惴不安:“届时,我……”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再让他靠近你。”肖重华轻言软语地安抚着,稍稍顿了顿,黑亮的眸子,极慢地现出一缕寒光,幽邃而凛冽,就连唇缝里挤出的字句,也带着不可辩驳的坚决:“我的女人,不是他可以碰的。”
欧阳暖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盯住了她:“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没有听见过。什么恶毒,什么报应,若真是如此,我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老天爷要报复也该先报复我,怎么会有时间来找你?”
欧阳暖一愣,随即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你真是想得太多了。”肖重华慢慢的说。仇恨令人入魔,当心中开出黑色的花,那些纠结的花盏遮挡住一切光明,那便是末日,这样的人会毁掉自己。他不想看到她自我毁灭,才会对她说一番话,她却将之视乎为指责。指责她?不,他没有这样的资格,因为他手上染的鲜血,又何止几百几千。
她若是小恶,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自己,岂不是十恶不赦?肖重华轻轻地笑了。
欧阳暖抬起头,看着他美好的侧脸,终究说出了一直深藏的话:“若是你有心,可以迎娶侧妃,我……不会阻止。”
如果她真的一辈子不能生育,这种事情,与其让对方提出来,不如自己先说。
“我以为事到如今,你总不至于再怀疑我。我对你的那些感情,你终归是看到了的。”肖重华突然一震,随即盯着她,若有所思一笑,眼里却无一丝笑模样,松了手,冷冷看着她,“可是你没有,是不是?你怕我将来会主动提出来,伤了你心?才故意这样试探?还是这是你的真心话。”
欧阳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我没有试探你。”
肖重华不可置否,微微偏头,两人静静对视,谁也没有退让,就保持着那样呼吸可闻得距离。他唇边浮出一抹自嘲的笑:“你说得对。”目光移到她双眸,移到她贴在他胸前的手,“那么,你是想要我怎么样呢?”
欧阳暖松手垂眸:“若是我不能生下子嗣,王爷迟早要逼你纳妾,你需要一个孩子。”
他了然点头:“若我只有你一个妻子,三年之后你无所出,说不定父王会逼我纳妾,你是这么想的,对吧?”接着,他好笑似地叹口气:“到底是我需要一个孩子,还是你需要我有一个孩子?”
欧阳暖的眼睛里慢慢浮上来一丝淡漠:“你和别人生的孩子,也要称呼我为嫡母。”
肖重华唇边那丝嘲讽笑意似潮水退去,神情冷的骇人,定定看她好一会儿:“这不用你担心,若真的没有孩子,也是老天爷因为我伤了太多人命的缘故,跟你无关。”
欧阳暖震惊地望着他,原来,他说的不曾准备纳妾的事情都是真的,她还一度以为,不过是说说而已。“在我有子和不能生育的情况下,你是否同意纳妾的意义是不同的,你明白吗?”
肖重华的声音很淡,眼神却很坚定:“不会比你更糊涂。”若是他和别的女子有了儿子,那么她要如何自处,嫡母?一个没有孩子的嫡母,一个将来继承自己爵位的庶子,她可知道意味着什么,真是个蠢丫头。肖重华深深地叹息,却终究不肯再说话了。
欧阳暖还要说什么,肖重华却突然坐起来,起身下了床:“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我不保证会不会发怒吓着你。”
门轻轻响了一声,肖重华快步走了出去,身形还有些微晃,他还在发烧,欧阳暖心中想,第一次感到一种难以言语的情绪。也许是感动,也许是心动,她难以分辨清楚。
至少在这种时候,他没有急着撇清关系,更没有抛下她。
很快,门扉微微颤动了一下,欧阳暖讶异,却听见红玉进来禀报道:“小姐,世子妃来看望您了。”
那天发生的事情,外人都不知道,所有人都只以为欧阳暖在太子府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明郡王爱妻心切,亲自去接她回来而已,甚至于欧阳暖流产的消息都瞒着,旁人只以为她身子不适。大公主亲自来看望过两回,老太君和大舅母也反复来问询,欧阳暖都着人挡掉了。红玉不会不知道她并不想见人,为何还要来问呢?还没等欧阳暖说话,却已经看见孙柔宁走了进来。
欧阳暖目光一凝,这就是擅闯了。
孙柔宁笑着走进来,她一身华服,珠玉璀璨,比照着一身白衣的欧阳暖,越发显得艳光四射,令人几乎不敢直视。红玉阻拦不及,匆忙跟进来,欧阳暖道:“没事,你下去吧。”
孙柔宁笑着自己择了地方坐下,道:“弟妹好啊。”
欧阳暖懒得与她计较礼数,只问:“大嫂突然到访,有什么事么?”
孙柔宁却只是笑,片刻道:“弟妹的气色好多了呀,前几日二弟还拦着不让看你,我还以为你身子很弱呢!”
欧阳暖心头厌烦,不愿和她多费口舌,遂淡淡道:“劳烦大嫂担心了,既然已经看过,就请回吧。”
孙柔宁却笑道:“弟妹怎么这么急着赶人呢,是不是心情不好?若是真的心情不好,说给我听听,说不准能够帮你排忧解难。”她这样出言讥讽,欧阳暖已是十分恼怒。彼此又没有仇恨,不过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她如今这样明目张胆,不顾彼此之间妯娌的关系,不过是瞧着如今自闭门不出,瞅着这个机会来排揎她罢了。
看欧阳暖不说话,孙柔宁又笑:“说起来,弟妹这个孩子也真是可怜,好端端出门一趟就没了,可见你到底年纪轻,太不小心了。不过……”她用绢子掩了口笑:“早知如此,弟妹还不如留下碧荷,将来若有了孩子,自然也是你的孩子啊。弟妹又何必愁保不住眼前这一个呢!”
不对!孙柔宁怎么会知道自己流产的事情,这件事……别人应该不知情才对!欧阳暖双目微凝,闪过一丝寒光。
“弟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欧阳暖再不能忍耐。孙柔宁说旁的她都能忍,只是孩子,那是她如今心头的大痛,怎容她随意拿来诋毁。她不能原谅肖衍,但更不能原谅的是自己,一个跟她骨肉相连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甚至在她还没有意识到他存在的时候!这样的痛苦,任是她如何坚强也不能忍受!
欧阳暖强忍怒气,只冷笑道:“大嫂还真是悠闲,只是不知道大哥那里是不是不用你费心?啊,我怎么忘了,大嫂的心思可不在大哥的身上啊。”她的话,刻薄而冷淡,似一根锋利的针,一直刺进孙柔宁心里去,轻轻地,却又狠又快。
孙柔宁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欧阳暖哪里能容得她说话,一把摁住她手臂,微微一笑道:“大嫂,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贺兰公子曾向我提起过,他欠郡王一个很大的人情。贺兰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吧,是不是应该由郡王出面,为他找一位良伴?想想看,贺兰公子虽然出身不光彩,却终究是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想要找个公主是不成了,但是找个美貌多情、云英未嫁的官家小姐却也不是难事?你说对不对?”
她说话的时候,着重在云英未嫁四个字上加强了语气,几乎让孙柔宁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两人对峙良久,孙柔宁的声音有些哑涩,手指紧紧蜷着手中的团扇柄骨,似要把它捏碎了一般,凄然笑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从那天在宁国庵,我就什么都猜到了,你后来的举动,不过是让我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大嫂,你还真是胆大妄为!”欧阳暖的声音冷冷的。
孙柔宁猛地站起来,厉声道:“你住口!”
“住口?是谁跑到我屋子里来叫嚣,不过是你自取其辱罢了!”欧阳暖冷笑,清丽的面孔上皆是无情。
孙柔宁再顾不得世子妃的仪态,尖细眉梢高高向上挑起,如同的她的声音,现出锐烈的锋芒:“欧阳暖,你现在连孩子都没了,竟然还这么得意!”
“得意么……”欧阳暖淡淡一笑,“我才嫁进来两个月,现在没有孩子,不代表将来没有,哪怕将来也没有,肖重华也会待我如珠如宝,大嫂你就不同了,你嫁进来这么久,不是一样没有生子么,有什么权利站在我跟前大声说话?啊,我忘了,大哥这么讨厌你,只怕连你的面都不想见吧?你只能抱着贺兰公子的回忆过日子,说起来,是我可怜,还是你可怜?”
“你……你……”孙柔宁被欧阳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牙齿都在打颤,想也不想快步冲上去,就是一个巴掌要打下去。
还没等她动手,却被突然冲过来的菖蒲拦住了:“世子妃,请您自重!”
“很好!很好!很好!”孙柔宁那一双眸子,苍寂得发碜,她显然已经怒极,一连说了三个“很好”之后,一把甩开菖蒲的手,冷笑连连,“欧阳暖,你不要得意,只要有我在一天,都不会让你好过的!”话一说完,她就拂袖而去。
菖蒲担心地望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欧阳暖,终究舒了口气:“小姐,你振作起来就好,奴婢还担心您会被世子妃欺负呢?”
“是么……”欧阳暖的脸上拂过一丝淡淡的冷漠。
多少年来的习惯,每每觉得自已喘不过气来时,就会想起往昔的时日,恍如一梦。日日的风刀霜剑逼得她从梦中醒来时,她才顿悟,就算她想要停歇,那些人也不肯放过自己!好,当真是好极了!既然他们不消停,一个一个上赶着来挑衅,那就来试试看吧!看看究竟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
孙柔宁的到访,反倒激起了欧阳暖的斗志,这只怕是连当事人都意想不到的。
半月后,林元馨身边的小竹秘密到访,赶过来将整件事情完完整整禀报给欧阳暖,此刻的欧阳暖正闲闲坐在湖边的凉亭里喂鱼,闻言淡淡抬头:“哦?有人在书房里的香炉里动了手脚?”
事后她也怀疑过,肖衍再疯狂,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尤其是在肖重华还手握重权的时候染指他的妻子,这绝不像是步步谋算的肖衍会做的事情。很显然,林元馨也是这样认为的。
“最后查到一名太子府侍妾的身上,她亲口承认自己是为了让太子宠幸她,才会在香炉里放了香料。”
侍妾?欧阳暖冷笑,哪里来这么胆大的侍妾,又怎么会这么凑巧偏偏选在自己在书房的时候,这分明是有人想要破坏肖衍和肖重华的同盟,要让他们反目成仇!当然,这对林元馨和镇国侯府,甚至是燕王府,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