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娟盖上了药盅,可是她却没看见,就在药碗里,有着肉眼不仔细看绝不易发现的粉末状东西,比花粉还要细腻,很快就溶进了水中不见了。
那是用断肠草磨碎制成的毒粉,不说见血封喉,却也不差了。只是这药粉和指套,只是林元馨作为礼物送给欧阳暖作为防身之物用的,指套虽小却很精致,里面还有薄如蝉翼的一层用来藏毒,她却还一次都没实践过。
就在这时候,董妃身旁的何妈妈从屋子里出来,一见到孙柔宁和欧阳暖都在,面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行了礼,才对慧娟道:“这是怎么了?药煎到现在?”
院子里自然有煎药的丫头妈妈,董妃居然先后派了慧娟和何妈妈来查看,可真是小心谨慎,这是在防备与世子不和的世子妃吗?欧阳暖淡淡笑了笑,道:“何妈妈别误会,我们在这里看见慧娟姑娘,便和她多说了两句话。”说着,她看了一眼慧娟手里的药盅,道,“天气太冷,会不会让药都凉了?”
何妈妈面色一变,她是知道董妃性格的,做事有半点不妥帖都不行,赶紧上去摸了摸药盅,随即狠狠挖了慧娟一眼,“还不去热热!”
慧娟一惊,连忙道:“是,这就去。”
何妈妈这才转过身来,笑得满脸褶子:“世子妃,郡王妃,二位进去吧。”
屋子里,董妃正端坐着喝茶,许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正装,一件牡丹织金大衫衣服,领间有一道极窄的牙子花边的领子系着金银扣,外又罩了深青卷云纹霞帔,人在一团繁丽胜花的锦绣之中,满脸微笑地看着孙柔宁和欧阳暖向她行礼。
董妃一面牵住了欧阳暖一只手,一面对她笑语:“令弟身体已经康复了吧?我也该亲去看望的。”
欧阳暖道:“娘娘言重,哪里敢劳动您的大驾呢。”
董妃笑着拍拍她的手:“真是太客气了,不必拿我当外人,我自己没有女儿,你和柔宁是燕王府的儿媳,就和我的女儿是一样的。”
这话说的仿佛真心实意,欧阳暖的笑容也很是感动的模样,孙柔宁的背后就有点冷汗,她总觉得,眼前这两个人,都很假,偏偏她们自己却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果真都是勾心斗角的高手。想起自己原先自不量力地去和欧阳暖较量,差点做了别人的马前卒,要真是那样,才真是冤枉死了。
隔着重重的帘幕,肖重君的咳嗽声传过来,欧阳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董妃,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在那个瞬间淡了许多,转眼对孙柔宁道:“怎么,前些日子不是好些了吗?”
孙柔宁的语气淡淡的:“他这是老毛病了,入冬后就要严重些。”
她的语气很冷淡,董妃的表情也有了细微的变化,欧阳暖从对方的眼角眉梢察觉出了些微的厌恶,可是这厌恶,是为了什么?为了孙柔宁?还是因为孙柔宁对肖重君表现出来的漠然?
欧阳暖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董妃和缓了语气,道:“你也该多上点心才是。”随即,她看到欧阳暖似笑非笑的表情,便住了口,转而道,“药怎么还没煎好?”
孙柔宁的面上划过一丝冷冷的神情,何妈妈看了欧阳暖一眼,却见她微笑着看向自己,不知为什么就有点发怵,不敢提起药凉了的事情,道:“是,慧娟这丫头动作也太慢了,老奴刚走到院子里就碰到了郡王妃,也没来得及顾上找她,现在再去看看。”
说着,珠帘掀起,自然有丫头奉上白瓷青花茶盏。欧阳暖坐回自己的位置,安静地坐着喝茶,眉眼平稳。一时屋内静到了极处,乌金鼎里燃着檀木香屑,袅袅的烟雾后面,各人面上神色迥异。
孙柔宁耐不住这种静谧,刚要开口,就听见欧阳暖笑道:“听说世子妃养了一只漂亮的牡丹犬,这可是稀奇的东西,不知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孙柔宁笑道:“若是别人这样说,我还不奇怪,可你是见过大公主那条宝贝犬的,那才是真正贵重的,我这个真是普通货色了,权作解闷罢了。你要想看,待会儿到我屋子里去看吧。”
欧阳暖笑了笑,道:“这是怎么说的,现在就带过来吧,听说极有灵性,很是安静,身上的毛也是半根都不掉的,想来也不会影响世子休息。”说着,她看了董妃一眼,“娘娘意下如何?”
董妃笑了笑,心底划过一丝异样,却不知道欧阳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只是笑道:“怎么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罢了,柔宁,既然暖儿要看,你就抱出来给她看看吧。”言谈之间,仿佛欧阳暖是个很不懂事的小姑娘一样。
孙柔宁皱皱眉,却看到欧阳暖笑得美目生辉,知道她不在意,便对旁边的丫头道:“去抱来吧。”
很快,丫头捧着一只乌木刻花的篮子,里面一只纯白的狗儿,身上竟然还带着绣花锦帽,却仍是十分神气的模样。
董妃微微一笑,仿佛哄着小孩子的语气道:“暖儿,你不是要看吗,好好看吧。”转眼又对孙柔宁说:“你别看暖儿都这么大了,居然还像是个孩子一样片刻都不能等。”
屋子里便有丫头妈妈们偷偷地笑了。
欧阳暖却充耳不闻,只是将茶杯放下,看了一眼红玉,红玉忙道:“小姐,这狗儿真漂亮呢,你看它的毛,多软和。”说着,欧阳暖点点头,起身走到那抱狗丫头的身边去,有意无意的,正好后背对着门的方向。
见欧阳暖眼不住在小狗身上徘徊,丫头忙把篮子呈到她面前。欧阳暖仿佛很喜欢它似的,解下身上的香囊,拿在手里撩拨那狗儿。
就在这时候,何妈妈和慧娟两人,两人一前一后地进来了。何妈妈满面笑容道:“娘娘,药已经熬好了。”
孙柔宁看了她一眼,董妃笑道:“你别多心,是这药很贵重,我怕有什么闪失,才让她们也去盯着。”何妈妈便走回董妃身旁去了。
孙柔宁理解地笑笑,千年灵芝么,自然是不放心的,董妃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像是怕自己在药里面下毒似的,从来不准许自己的人去碰肖重君的药,甚至连这个院子里的人也经常更换,生怕自己对肖重君下毒手。孙柔宁在心里冷笑一声,自己虽然早已心有所属,只是做寡妇么,她还没有这个兴趣。
欧阳暖仿若没听见董妃说话,将香囊重新系好,探指过去,想要摸摸狗儿雪白似玉的毛。不想已被驯养熟的狗儿早被她撩拨的火起,一口就咬了下去。
欧阳暖哎呀一声,收手时血珠子直冒出来。就在这个瞬间,欧阳暖仿佛痛得很了,啪地一下扬手打翻了篮子,小狗一下子跳到了地上,猛地跳起来又去扑欧阳暖腰间的香囊,欧阳暖仿若不经意地向后摔去,正好和门边捧着药盅的慧娟撞在了一起,慧娟惊叫一声,毫无防备地就将药盅摔在了地上,啪的一下,名贵的药汁摔得四溅。
董妃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何妈妈也哎呀了一声,看着自己主子的神色,随后不敢开口了。
“天啊,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咬人?”孙柔宁惊呼出声,猛地站了起来,迅速走过去看了看欧阳暖手上的伤口,却是只有一小块,破了点皮罢了,为了这么点事情闹出这么大动静,她一愣,看向欧阳暖,却见她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哭丧着脸道:“唉,怎么办,我被咬了也就算了,连世子的药盅都摔了,这可真是闯了大祸了。”
“你真是太粗心了!好端端的要去逗狗,真是……”董妃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这千年灵芝可不是寻常能找见的珍贵药材,看到董妃发怒,屋中众人除了欧阳暖和孙柔宁,就都伏跪在了地上。
欧阳暖露出怯生生的表情,道:“董妃娘娘,您这是生我的气了吗?这样好了,我再去寻一颗来就是了。”
这是千年灵芝啊,莫说是千金,就算是万金那也是换不来的。董妃心中想到,可是看到欧阳暖一副仿佛很受伤的表情,再联想到刚才自己当众说的把她当做女儿的话,简直比吞了一口苍蝇还难受。她几乎怀疑,欧阳暖这是扮猪吃老虎,故意让自己难堪的。现在这样子,怪她呢,她是无心之失,不怪她呢,这么珍贵的药材,还真是不能甘心!毕竟是众目睽睽,也不好过于苛责。想到这里,她平缓了怒气,道:“算了,还是赶紧包扎一下伤口吧,待会儿再找个大夫来看看。”
欧阳暖露出笑容:“是。请娘娘放心,不过是小伤口。”
董妃看着那温柔的笑容,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叹了口气道:“这也是重君的命,这灵芝吃下去,保不齐他的病情能大有起色。”
换句话说,肖重君的病不好,那就是自己害的了?欧阳暖笑了笑,掩住了漆黑的眼睛里那一丝冷酷。
孙柔宁却没察觉那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咬伤欧阳暖的狗儿是她的,她现在只是犯愁,怎么跟那个爱妻如命的肖重华解释,她接过丫头侍递过来的纯棉手帕,亲自为她包扎伤口。
欧阳暖看着那帕子裹好伤口,只觉得凉刺刺的,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甘香气息,想来是抹了酒防止感染,孙柔宁道:“可好了吗?”
“瞧大嫂说的,我可没那么娇气。”欧阳暖缓缓说,转头看着董妃深沉的看不见任何情绪的眼,笑得更加嫣然,微施了一礼,“都是我的错处。”
董妃斜倚靠后,一双凤目中此时终是绽出冷厉的光,刹那而过。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一个丫头惊呼一声,众人回头望去,竟然看见那狗儿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起来,不一会儿便七窍流血死了!大家目瞪口呆,不过是舔了两口药盅的水,那狗儿便死掉了。
刚才端着药盅的慧娟早已跪倒在地上,此刻看到这一幕,她的脸白得没有了一丝血色,再也待不住一下子扑倒,完全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董妃的面色已经完全变了,再也见不着平日里的冷静睿智的模样,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暖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慧娟,嘴角出现了一丝类似于惊讶的情绪,顺着她们的话道:“这是怎么了,这狗儿……”
孙柔宁下意识地道:“这药盅有毒!老天啊!”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药盅可是世子的,若不是欧阳暖无意中撞翻了药盅,只怕肖重君此刻早就喝下了这药了,岂不是要一命呜呼?天啊,这是在谋害世子啊!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个瞬间落到了慧娟的身上,随后是何妈妈,最后是董妃。
董妃一愣,没有想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向欧阳暖,却听见对方冷冷的声音道:“来人,将这个以下犯上的奴婢抓起来!去请王爷和郡王过来!快去!”
丫头知道事态严重,应声去了,看都不敢看屋子里的其他人一眼。董妃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她的视线几乎要洞穿欧阳暖的脊背,然而欧阳暖却缓缓回过身来,面色似乎很是为难:“娘娘,这丫头是您身边的人,您……不会怪我吧?”
“不、会!”董妃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字眼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面蹦出来的。
孙柔宁看看这两个人,一下子糊涂了。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那药盅里面被下了毒,怎么又好巧不巧是董妃娘娘送来的灵芝,还是她身边的人亲自看着煎药的,这一切简直是太奇怪了!若不是欧阳暖这一撞,今天肖重君当真就得死在这里,那么,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逃不脱干系!世子被毒杀,这是多大的罪名啊!孙柔宁想到这里,一下子冷汗涔涔,看着欧阳暖说不出话来。
欧阳暖向她安抚地笑了笑,道:“这件事情兹事体大,恐怕要交由王爷亲自处理了。”说着,她看了一眼那被毒死的小狗,惋惜道,“这条狗也是帮着世子挡了灾,若非如此,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董妃冷冷地盯着欧阳暖,那目光中几乎要烧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