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0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5200笔趣阁 > 后皇嘉树 > 第六章 血色狂飙

第六章 血色狂飙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第六章 血色狂飙

2018-04-14 作者: 灰杜鹃

第六章 血色狂飙

卢惠文很快适应了新的身份,有板有眼地备课、授课。没有图书馆,只有自己想办法到处查资料,补充最新的西方思想。但是,她没有想到,她的从教生涯还没有维持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血色的狂飙到来了——

这是1935年的秋天,国民政府迫于日本的压力,要和日本政府搞“防共自治运动”。12月9日,北平爆发了一场学生运动,几千个大学生走上街头,高呼口号“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反对华北五省自治!”“收复东北失地!”“打倒汉奸卖国贼!”“武装保卫华北!”“打倒日本狗!”然而,政府不仅拒绝和学生沟通,而且警察还打开高压水龙头,将冰冷的水柱喷射在学生们身上,接着又挥舞皮鞭、枪柄、木棍殴打。游行队伍被打散,三十多人被捕,百余人受伤。

消息很快传遍全国,引起社会强烈震动。

卢惠文按王正觉的安排,组织中国公学的学生响应“一二·九”运动,罢课、游行,声援北平学生。那个阴风惨惨的日子里,几所大学的游行队伍相约汇在一起,走向上海市政府,喊着北平学生们呼过的口号,向政府请愿。中国公学的人少,激情并不比其他学校的人小。队伍还没有行到市政府,突然从四周冲出几群警察,挥舞着警棍向队伍冲过来。学生们仍在高呼反日口号,不愿退让。走在前面的几个学生的头部连挨几棍,小林子已倒在血泊中,警察从他身上踩过,继续舞着警棍。她想去拉他,却被人群挤倒在地,然后被几个警察戴上手铐,像扔麻袋一样扔上囚车……

四肢的酸痛时时提醒着她,这是一个白色恐怖的时代;内心的悲愤时时告诫着她,这是一个血色献身的时代。在警察局里,她坐在一根孤伶伶的凳子上,尽量伸展一下被拧得麻木的手臂,冷冷地看着审讯桌前的两个警察。坐在桌子中间的胖警察用轻蔑的语气审问道:“是谁指使你上街闹事的?”

卢惠文昂首答道:“我搞学潮,没人指使。国家危亡,学生们应该为抗日做点事。”

胖警察又厉声问道:“你是共党?”

卢惠文冷冷地回答:“不是,我没见过共党是什么样子的。”她知道,如果警察认定她是**员,那么她将永远出不去。

胖警察继续追问:“跟你一起进来的那些人谁是**?”

卢惠文装出一丝惊讶:“他们是**吗?如果我知道他们是**,就不会和他们一起搞学潮了。”

胖警察拍着桌子:“你为什么不好好教书?要搞学潮?”

“学潮”是一个含糊的词,又是一个单纯的词,警察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暗自高兴。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教学生爱国,是为人师的本份。”

胖警察面露凶光,吼道:“谁是你的上级?”

“校长。”她静静地答道。

“我问的是,是谁指使你上街的?”

“是我自己。”

胖警察失去了耐心,站了起来,把帽子往桌上一甩,手一挥:“嘴硬?上刑!”旁边的瘦警察阴阳怪气地念道:“人是贱虫,不打不行。”

几只男人的手钳住她的双臂,把她从凳子上拖起来,粗暴地绑在木桩上,然后皮鞭落在了她的身上,撕开了衣服,撕裂着皮肤。她闭上眼,咬紧牙,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着:我的心已经死过一回,现在就当我死了好了。牙咬到后来,她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暗的世界慢慢有了几点金星。她开始看到几丝光,感到了四肢撕裂的痛。她醒了过来,躯体还挂在木桩上。

旁边一个打手抽着烟,说:“这女人,要是再年轻点,可以送到窑子里去。”那个胖子说:“送窑子才几个钱?如果她是**,那我们就发了!”瘦子馋笑道:“那个赏钱——啧啧!”胖子也抽着烟:“甭管她是不是**,都是政治犯,要押往南京,都得看紧了!”打手连说:“是是。”

卢惠文假装继续昏厥,直到被放下木桩,拖进一间小屋子。

卢惠文躺在窄窄的木板床上,忍着疼痛,不敢乱动。她试着动了动,四肢都能动,疼在皮肤。还好只是皮外伤,慢慢会好的。

铁窗外是乌云,铁窗内是黑的墙、黑的地、黑的床、黑的衣、黑的血迹。屋里有几个女难友,有个躺在床上呻吟,有个坐在那里发呆,有个在一旁昏睡。她们都是外校的学生,都被这个黑暗的世界笼罩着。

这一切好像来得很突然,她要好好想一想。她微闭双眼,回想起自己加入**的过程——

那是一个霞光映照的秋晚,她身着姐姐送的青花素色旗袍,手拿一本杂志,静静地走进王正觉的房间,关好门。王正觉像往常一样招呼她,而她并没有回话,只是坐下来,理一理衣襟,说:“我今天想给您读一篇文章,您只管听——

我看见一座大楼。正面一道窄门敞开。门里一片阴森的黑暗。高高的门槛前站着一位姑娘……望不透的黑暗中散发着寒气,随着寒气,从大楼里传来一个慢吞吞的、不响亮的声音:‘啊,你要跨进这道门槛来,想做什么?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你?’

‘我知道。’姑娘这样回答。

‘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蔑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于死亡?’

‘我知道。’

‘跟人们疏远,完全的孤独?’

‘我知道……我准备好了。我要忍受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打击。’

‘这些痛苦,这些打击,不仅来自你的敌人,而且来自你的的亲戚,你的朋友?’

‘是……就是从他们那里来的,我也要忍受。’

‘好。你准备牺牲吗?’

‘是。’

‘你准备着无名的牺牲吗?你会灭亡——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个人会尊敬地怀念你……’

‘我不要人感激,不要人怜悯。我也不需要名声。’

‘你还准备犯罪?’

姑娘埋下了头……‘我也准备去犯罪。’

声音停了一会儿。过后又问下去:‘你知道吗,’那声音最后说,‘将来你会不再相信你现在这个信仰,你会认为自己受了骗,白白地毁了你年轻的生命?’

‘这我也知道。然而我还是要进来。’”

卢惠文的声音舒缓而坚定,表情沉静。她把杂志递给王正觉,眼睛郑重地看着他:“下面一句该您读了。”

王正觉早已坐在了对面,冷静地看着卢惠文,他接过杂志,瞟了一眼,下面有三个字“进来吧”,心里就明白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合上杂志,抬眼说了一句:“进来吧!”

卢惠文依然沉静地说:“谢谢您。”

王正觉放下杂志:“中国的革命可能比当年的俄国更加残酷。”

“鲁迅先生说:革命有血,有污秽,但有婴孩。我准备接受这一切。”

“好。我知道你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也是一个坚强的人,我愿意介绍你加入我们的组织。”王正觉的话很轻,但很坚定,眼光深邃而热情,“中国的白色恐怖比当年的俄国更加严重,中国**目前仍处于地下状态。在你的同学中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密!”

卢惠文静静地点点头:“嗯,我会的。只要能砸烂这个旧世界,让赤色的旗帜飞扬,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不怕!”声音不大,字字如铁。电灯亮了起来,屋里比外面亮堂多了。

不久,在一个夜晚,租界的街上电灯、汽灯纷纷亮起,人流不断。一间偏僻的小屋里,紧闭的窗户把喧嚣挡在外面,卢惠文举起右手,在党旗下读着誓词。看着墙上那面枕头一样大小的红色旗帜,她好像看到了最明亮的曙光;上面画着镰刀斧头,有着锋利的尖,好像要刺破这紧闭的门窗;大红的底色好像要照亮屋外的黑暗。

王正觉告诉她,她的主要工作是在校内组织学生运动,向学生宣传**的主张。仅仅过了两个月,血的考验就到来了。

后来警察又提审了几次,他们并不在意游行组织的事情,他们只关心一个问题:谁是**?对于卢惠文来讲,眼前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咬牙坚持原供,忍受一切。警察最终没问出什么新的东西来,只好作罢。

这一批政治犯被单独关押,女犯不多,就这一间牢房。又有人抬了进来,满身鞭痕;那个天天呻吟的人被拉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夜晚降临,却看不到繁星,饥肠咕咕,抵不过思虑重重——几个孩子过得怎么样了?不知道。女儿能不能摆脱自己这样的不幸命运,等到民主自由的曙光?不知道。那个废物丈夫死了没有?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知道自己关在牢里?不知道。一切的痛苦都源自这个**的政府、黑暗的社会!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不知道。作为一般政治犯,大概不至于死,能判几年呢?

朦胧之中,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一年自己生老大。她躺在床上微微扭动着身躯,咬着牙齿,撕心裂肺地喊,双手把垫棉絮都抓破了。接生婆在旁边不紧不慢地念着什么,婆婆在门口皱着眉,叫她别喊了,说谁都这么过来的。后来,她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然后听到一声稚嫩的哭声。长子落地以后,她好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躺了一天。后来,生老二、老三、老四的时候就好些了。生女儿时最顺,女儿一落地就睁着圆圆的眼睛,水灵灵的,不哭,只看着母亲。现在呢?现在女儿正张着小嘴,哇哇哭喊着,到处找妈妈,她找不到妈妈,越哭越厉害……

她伸手去搂女儿,只拉到一截破棉絮,什么也没有。她睁开眼,擦擦眼角的泪,看着这个黑暗的世界。回想起在中国公学的日子,那是她今生最留恋的时光,那些西学,那些被禁的书,那些争论,还有先生的引导。听新进来的难友讲,经过这场学潮,公学的学生人数减到了只剩几十人。国民政府对外一味妥协,对内强权**,真的没救了;他们对学生运动的残酷镇压,实在可恶可恨……

年底了,街上的小摊摆满黄橙橙的蜜桔,诱惑着放学的孩子们,有南昌产的,也有南丰、吉安等外地产的。寒风中,竹筐里盛满金黄的蜜桔,那么滋润,竹筐旁是桔农们枯黄的脸、干裂的手,两相对照,煞是惊心。吉永清背着书包,在摊前流连了一阵,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又一阵寒风吹来,他缩着脖子,快速走开,走过辉煌的行营和银行大楼,回到舅舅家。

走过舅舅的房门口,门没关,听到里面一声拍桌子的声音,然后是舅母的声音:“哎呀,这些学生胆子真大呀,敢跟政府作对。”

吉永清停了下来,看到舅舅在屋里来回走动。迟疑之间,听到舅舅喊他:“永清,你来看今天的报纸。”

吉永清走进了屋,见舅舅指着桌上的一份报纸说:“你读读这篇新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