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永源凑到他的耳边说:“你不是说妈妈在周恩来身边工作吗?她在**里的地位一定不小!现在的天下马上就是**的了,我们也得赶紧转向!”
吉永清点点头,顺手从床下拿出一支修好的手枪递给弟弟:“外面乱,防身用。”
吉永源高兴地接过手枪,说:“再搞几把,我们纠察队正需要呢!我这次来就是要搞枪的。”
吉永清想了一下:“好吧,反正现在厂里也乱,没人管。我们也给自己留条后路。”于是,他趁黑出去,又去搞了几把短枪,回来塞给弟弟。吉永源把枪塞进一个竹背篼里藏好,胡乱睡了一觉,天色朦胧之时就匆匆赶回成都去了。
天色渐明,四周寂静,偶尔有一阵风吹得帐篷颤抖。吉永清躺在行军床上发呆——二弟的政治态度转得这么快,这**真有那么厉害?母亲、妹妹、弟弟都倒向了**,这**必有过人之处,大概就像舅舅所说的,**从事的是更彻底的革命,比国民党左派更激进的革命。不管他们的革命怎么样,大势已定,共军用不了几天就会到来。
想到这里,吉永清翻身起床,抠抠脑袋,看了一眼枕头边的军帽,拿过来,取下帽徽,扔到床下。他用手颠了颠这个曾经神气无限的圆盘帽,干脆把帽子一起扔了。他又拿过军装,把上面的少校军衔标志取下,也扔到床下。起身在帐篷里转了一圈,撩开窗布,望了望窗外。晨色朦胧,外面吹过一阵秋风,篷布微微起伏,四周寂静,哨兵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他又把皮箱打开,拿开上面的皮衣,在箱底翻找了一阵,找到了国民党党证,还有挨着的青帮证。一个铅印,一个石印,一个官方,一个民间,在箱子里躺了几年,对他来讲从来就没有什么意义,现在还成了累赘。党证精致,印的黑字,里面的孙中山像还是那么忧郁,党费记录一片空白;青帮证粗糙,印的红字,中间一个“潘”字格外扎眼。
他毫不犹豫地把两个证撕开,青天白日徽和孙中山、蒋介石的头像都变成了两半。撕了两下,自己的名字还赖在上面。他又找来打火机,点燃,烧,一丝不剩。看着头像、名字、誓词都慢慢化成了灰烬,永远找不到了,他好像心稳了一些。
天色大亮,他走出帐篷,招呼大家吃干粮。那些尉官和士兵们见到吉永清后,并没有人对他的装束感到诧异,只是交头接耳,点头会意,也纷纷扔掉军帽,取下军衔标志。窗户纸已经捅穿,大家心照不宣,相互笑笑,默默等待着那个必将到来的时刻。
向玉明取下军帽后,盘在头上的云髻散开来,一头秀发垂下来,再扎一个马尾辫,更显妩媚。她仍然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风尘,不像一个赶路的人。
孙家富还找来了一块白布,在上面写了五个字“欢迎解放军”,挂在汽车头上。
解放军的侦察兵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大队军车,摸清了情况。几天后的11月17日,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的一支部队不放一枪就开进了兵工厂驻地,他们看到的是一群穿着没有军衔的**军装的官兵赤手空拳,在那儿鼓掌欢迎。又看到大批的汽车、枪炮、机床、工具,个个都很兴奋。
吉永清第一次看见传说中令人魂飞胆寒的共军,他们还真是一群土包子:衣服帽子的颜色都不完全一致,皱皱巴巴,还有补丁;鞋子就更不一样了,布鞋、草鞋、皮鞋,啥都有;他们小腿上还用布条扎着绑腿,据说急行军的时候这样不容易腿疼;手里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有老式的汉阳造,有新式的美国货,还有很多日本枪。当官的和当兵的服装都差不多,区别只在于当兵的拿长枪,当官的拿短枪,官越大枪越短。共军士兵拍着机枪、迫击炮,直叫:“好家伙!美国货!”;围着机床、锅炉、柴油机等设备,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洋机器?”这些,就是传说中打仗不要命的共军。
一会儿,来了一个腰别短枪的,也笑呵呵地来回看。共军的罗连长跑过去敬礼:“报告团长,现场有汽车四十三辆,车上有枪炮、机器、工具、钢材,还有食品,具体数目正在清点。请指示!”
杨团长回了礼:“东西先放一放,先召集这批人开会。”
“是!”罗连长马上跑过来喊:“**的弟兄们,整队集合!”
杨团长查看着那些汽车上的设备,有些他也不认识。连指导员跟在他的身边,接着汇报:“团长,你说这批人算俘虏,还是算起义人员?”
“你说应该怎么算?”杨团长侧头看了一眼这个瘦高的指导员,反问道。
“说俘虏吧,他们没有任何抵抗,连武器都没拿,就在这儿等我们,还欢迎我们。说起义吧,他们和我们又没有任何配合,连个领头的都没有。我问了几个人,他们的头儿都跑了。”
杨团长手一挥:“我看都不算,就叫留守人员。”他停下脚步,“老高,你是懂政策的,要把这批人安排好。”
高指导员又问:“那相应的政策也就在俘虏和起义人员之间考虑啰?”
“对,就这样执行。”杨团长的话很干脆。
很快,留下来的一百来人就集合完毕。罗连长跑步过来敬礼:“报告团长,队伍集合完毕,请指示!”
杨团长走到队伍前面,一手叉腰,一手挥着,大声说道:“**的弟兄们,你们在这里守护兵工厂的设备,欢迎解放军的到来,按解放军的政策,你们作为留守人员对待。我们解放军对俘虏都要优待,对你们更要优待。我们欢迎你们加入解放军,愿意申请加入解放军的到前面来登记,不愿意加入的可以回家!想回家的我们发给路费!”他个子不高,一脸粗黑,嗓门很大,讲着一口北方话,说话干脆利落。
吉永清松了一口气,和其他人一道排队登记,在那张申请表上填上个人基本信息。想走的早就走了,留下来的都在登记。
登记完后,杨团长翻开花名册看了看,然后突然喊道:“吉永清!”
“到!”吉永清立即站了过来,心脏砰砰直跳。
杨团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虽然没有军衔标志,但**军官服的颜色、式样和士兵服明显不同。他问:“你是这里军衔最高的军官?”
“报告长官,我不是军官,我是技术员!”吉永清朗声答道,特地把“技术员”三个字说得十分响亮。
“技术员?说说你会什么技术?”
“报告长官,我会修汽车、修坦克、修枪炮!”
杨团长眼睛放光,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贝,又指着那些机床:“这些机器你都会用?”
“报告长官,我全会!”
“哦?”杨团长看看左右站着的连长、指导员,又看看前面的**士兵,脸上笑开了花,双掌一拍:“太好了!我们解放军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从现在起,你不要叫我长官了,叫我同志!欢迎你,吉永清同志!”他伸出双手握住了吉永清的手。
“是,长官——同——志。”吉永清有些局促,握着杨团长粗大的手,心跳平缓下来。
看着团长简朴的军装,洗得都褪了色,他心想:既然妈妈在周恩来身边工作,那妈妈的官职说不定比这个团长还大,绝不会这么寒酸……她要知道我在这里就好了……她会来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