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会计是一块最难啃的骨头。他对何存财是有求必应,说啥听啥。何存财对他却处处防备。他越想和自己搞的关系非同一般,比其他人还亲还近,何存财越是防备他。何存财表面上与他亲的不行,其他支委越看越糊涂,感到支书与会计亲如兄弟。
老支书最明白何存财在耐心与会计周旋,等待机会寻找漏洞,就像猎豹看着近处的猎物悠闲小憩,武林高手与对手的周旋中捕捉破绽,等着那个让他一跃而起扑上猎物的绝佳时机。大队会计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以为与何存财融洽相处就万事大吉。尽管老支书多次提醒让他激流勇退有机会东山再起,无奈大队会计为自己的既得利益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
机会终于来了。那一年全国上下办大食堂的,兰封人叫“合大伙”。一个村一个食堂,家里所有的粮油全部交公,锅碗锁等东西砸烂上交炼钢铁。开始大食堂办的轰轰烈烈,又是油条又是包子中午还有红烧肉,吃得人满嘴流油。两个月后原本不多的粮油很快被造光,开始限量吃饭,早上一个窝窝头,一碗红薯片汤。到了冬天,小孩和妇女一天三顿只能喝稀的,干活的劳力一天只能给一个窝窝头。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村理的大食堂连一碗稀饭也做不出来,只能眼睁着挨饿。
人吃饱了撑着没有事儿干可以,要是饿着没有东西填肚子的话,人就不是人了。从吃不饱的第一天起,村里的街坊甚至叔侄兄嫂们恶狼一样相互盯着,谁多吃了一口谁家藏有粮食米面毫不留情的揭发出来。大队会计的老父亲就是在夜里用药罐子煮红薯吃被人举报给何存财,挨批被整连累了儿子全家。
何存财起初不相信这事儿的真实性。在合大伙开始的时候,大队要求支委成员带头把家里的粮油和锅碗瓢盆交光,一粒粮食一个铁钉也不能私藏。他带着支委检查各家各户执行情况的时候,故意把会计家当做上交粮油铁器的先进典型开了现场会,让全大队的干部都到会计家里检查观看。会计家里不要说铁锅铁铲这些大的家俱全部上交,就是墙上的铁钉院子里晒衣服的铁丝都被拿到生产队炼铁炉。锅碗瓢盆没有,他们家用啥东西煮吃的东西?
何存财低估挨饿人的聪明才智。大队会计父亲是一个痨病,一年四季离不开药。他用来煮药的药罐子是一个只有大半个儿的烂罐子,又黑又脏,平时丢在厨房的角落里,谁也不会多看一眼。就是这个破烂药罐子在冬天派上了大用场,救了一家人的命。
说句真心话,合大伙那年是一个丰产年,庄稼长的出奇的好,在此以前的一百年和以后的三十年,兰封县没有长过那么好的庄稼。丰产不等于丰收,此时的人着魔一样热衷政治,早请示晚汇报唱歌跳舞开批斗会,庄稼收获时蜻蜓点水一样漫不经心。无论是红薯芋头还是花生,收获时用手拔掉上面的秧子,带出来多少要多少,剩在土地下的大部分果实白白糟蹋了。入冬后大食堂没有东西下锅人没有食物填肚子,谁要去捡这些东西,抓住后以破坏无产阶级罪名处理,男人戴纸糊的高帽子游街示众,女人带一双破鞋开会批斗。老妇联主任因为饿的实在受不住,到地里挖了一块生红薯吃,被人举报到大队,何支书开大会批斗受不了侮辱投井而死。
会计家里的东西全部交公,别人挨饿的时候他们家也是一样。会计他爹痨病克郎子,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干活儿也没有人监督他。这样一个人在夜里却是异常活跃。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跑到地里抹黑翻找冻得石头一样硬的红薯芋头,用烂药罐子煮了给家人填补肚子。何存财和赵柱子带着民兵突然破门而入的时候,一家人围着那个烂破罐子正吃的香。面对众人的到来,居然没有任何的惊讶,依然吃手里的冻红薯。人已经没有了平常人的机灵和敏捷,只要能把食物吃到嘴里,不要说是何存财到来,就是天塌地陷刀山火海依然沉着冷静,坚持把东西吃到肚子里。
会计和他爹死得很惨。当老子的第二天游街时没有喘过气来活活憋死了,会计是在游街批斗后吊死在关押犯人的屋子里。会计的老婆看到一天两个男人先后死掉后,绝望的撞石磙而亡,何存财欠下三条人命。后来,老支书带着村里的乡亲要说法,被当做反人类集团关押迫害,村里三十人被送到劳改农场改造,一半人被活活饿死累死在农场。老支书被会计的两个兄弟夜里救出,逃到外地煤窑打工要饭10多年后,才回家过上正常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