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个月,沈妍接连给平慕轩写了几封信,把这边的战事告诉他,让他有的放矢、炒作成名。平慕轩是聪明人,又颇有文采,做得比沈妍预想的要好得多。
“娘,您别哭了,轩哥儿聪明好学,一定会金榜题名。”
白肉团子靠在平氏腿上,很乖巧地劝慰,“姨母,不哭,姐姐哭……”
“为什么让我哭?”沈妍斜了白肉团子一眼,继续看信。
平氏擦去眼泪,把白肉团子抱到腿上,哽咽说:“诏哥儿长大了也好好读书。”
白肉团子靠在平氏怀里,撒娇讨喜,趁沈妍不注意,揪了揪她的耳朵,就藏到平氏怀里,喊道:“快哭……哭、哭,哭把你、把你喂狼,扔出去……”
这是他哭的时候沈妍吓唬他的话,现在套到沈妍身上了。沈妍看到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赶紧跟平氏说了一声,逃进屋里去了。她和白肉团子朝夕相处这几个月,早已了解他了,他表现出兴奋,就是又想到淘气的花招了。
看完平慕轩的信,沈妍连声感叹,现在,平慕轩在太学和朝堂都小有名气,得到皇上的嘉奖,在徐家子侄中脱颖而出,也终于能在武烈侯府立足了。
从他的信里,沈妍能读出他字里行间都是信心满满、意气风发。以前,他怕平氏和沈妍担心,在信中总报喜不报忧,一看就知道他的日子过得无奈又无助。
沈妍思虑半晌,提笔给他回信,跟他大概讲述了前线的战事,主要把沈承荣的丑态恶行告诉了他,让他借机行事,拿沈承荣开刀,再搏一次。
这个时空,忠耿臣子都以文死谏、武死战为荣。读书人抨击时弊,直言皇帝的过错,和权贵势力做斗争,就会被天下人敬仰。历数当今皇族,除了皇上,哪个人能比慧宁公主更尊贵?揭露沈承荣的恶行,就等于扇慧宁公主耳光。
写好信,她要亲自送到驿站去,再到金州最大的酒楼订几桌菜,一家主仆好好庆祝一番。平氏得知沈妍去送信,就拿出她亲手绣的手帕荷包,让沈妍一同寄给平慕轩。沈妍想了想,又给林嬷嬷配了几副药,也一起寄到京城去了。
送完信出来,沈妍转到驿站的正门,刚准备上车,就被几个官差模样的人挡住了去路。看到前几天在济真堂被打的那两个人也在其中,沈妍摇头冷笑。
“既然驸马爷有请,我就不客气了,带路。”沈妍毫无惧色,挥了挥手,大摇大摆向驿站走去,她有心要捉弄沈承荣,终于找到机会了。
白芷和黄芪很着急,要跟着进去,被沈妍拦住,给她们使眼色。两个丫头会意,一个人守在驿馆门外,另一个去济真堂求援了。驿站里有驿丞和差役,时有仆从进出,沈妍不担心沈承荣对她动粗,但做好准备,也有备无患。
沈承荣虽说是军需官,却也顶着一个督军钦差的头衔,在驿站里享受的待遇很高。驿站里只有一座两进院落,轻易不对外开放,现在,沈承荣主仆住进来了。
官差把沈妍带后院的小花园,沈承荣正和人在花园的凉亭里下棋,旁边有几人观棋。他神态悠然,红光满面,从他脸上,一点也看不到大战当前的紧张情绪。
沈妍上前施礼,“民女见过驸马爷,不知驸马爷招民女来,有何指教?”
“坐吧!”沈承荣招了招手,示意沈妍坐到他对面。
跟他下棋的人赶紧站起来,垂手站到一边,看这人的样子象是个幕僚。
“驸马爷有话尽管直说。”沈妍毫不客气,与沈承荣面对面而坐。
“平姑娘,本宫听说济真堂经营不错,现在有十几家分号了。”
“托驸马爷的福,大东家有财力,我们也能马马虎虎混口饭吃。”
沈承荣微微点头,“平姑娘是爽快人,不象闺阁女子那般娇柔。”
“驸马爷也知道民女是爽快人,有话就直说,绕弯子反而生分了。”
“好,那本宫就直说。”沈承荣抬了抬手,就有一个官差给他递过来两本帐目,他翻开帐目,说:“济直堂从四月开始给大军供应药物,迄今三个月,共支付白银两万两千两。同样的兵马数目,同样的战役,同等的时间,采买药物却多花了一万两银子。平姑娘,这笔帐你应该知道吧?能给本宫解释因由吗?”
“我经手的帐目我当然知道。”沈妍暗哼一声,“因由就是济真堂的药好。”
“济真堂的药好?一个月多花几千两银子,一句药好就行了?哼!你说你们的药好,谁能证明?”没等沈承荣开口,他身后的幕僚就冷脸质问沈妍。
沈承荣假笑几声,说:“松城县现在只有五万多名驻军,三个月竟然多支出了一万两银子的医药费,这样下去可不行,再说恐怕这是一笔糊涂帐。”
沈妍明白了,沈承荣嫌军需中药物的费用太高,怀疑济真堂做假帐,军中有人以权谋私,想查帐。做为军需官,又有钦差的头衔,他确实有这个权利。
沐元澈是统帅,用济真堂的药物也是他决定的,沈承荣要查帐,那就是怀疑沐元澈谋私。他们虽说不是亲生父子,也谈不上父子之情,但却有共同的荣耀和体面,沈承荣这样做,若传出去,岂不让沐元澈和慧宁公主难堪?
济真堂为军中供应了三个月的药物,共收入白银两万两千两。别说做为统帅的沐元澈,就是他手下那些军需官,也没跟沈妍要过一文钱,顶多有时候多给他们一些药材。沈承荣怀疑沐元澈以权谋私,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幕僚见沈妍沉思,以为她无话可说,又问:“平姑娘,你们的药好谁能证明?”
沈妍哼笑两声,说:“想证明很简单,先在先生身上捅一刀,用别人家的药物医治。过七天之后,再往先生身上捅一刀,用济真堂的药物医治。济真堂的药物是不是真好,一比较不就有结果了吗?先生亲自体验,更说有说服力。”
“你……”
“先生莫急,捅你这两下可由我操刀,我保证伤口的深浅长短都一样。”
“一派胡言,你就是巧舌如簧,也讲不明这一万两银子的去路。”幕僚气急败坏,对沈承荣说:“驸马爷,依学生之见,就把这女子抓起来,严刑拷打,她自会交待。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有这种奸商蛀虫,迟早会成为国之大患。”
沈妍浅浅一笑,云淡风轻,“先生要对我严刑拷打,到底让我交待什么?交待如何贿赂沈将军?可沈将军从未收过我一文银子,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听沈将军说,南疆平叛中重伤的将士,十之有五殒命。自使用济真堂的药物,同样的重伤,殒命者十之有一。因重伤丧命的人降低了四成,难道这四成人命在你们眼中不值一万两银子吗?幕僚先生要对我严刑拷打,是不是想屈打成招,要构陷于人哪?依我看,国之大患,应该是那些居心不良的人吧!”
真刀真枪拼杀,除非一下子正中要害,才会立即丧命。受伤很重,却不在要害上,多数因失血过多、伤口感染或者干脆就是疼死的。沈妍研制的开王止痛丸一到七号,主要所有止痛、止血、消炎、解毒等功效,治疗外伤效果最好。
“平姑娘误会了,刘先生绝无构陷之心,自古清者自清。”沈承荣笑得别有意味,沉默片刻,又说:“沈将军是军中统帅,不爱惜钱财,这一万银子也不能全赚进你口袋。若是兵部尚书查帐,本宫还需替济真堂游说解释。”
沈妍明白了,沈承荣叫她来,又是甜枣,又是棒槌,原来是想分红利。沐元澈不爱惜钱财,他可以收下,若兵部尚书查问,他也会替济真堂说好话。大秦律法规定挪用或贪墨赈灾银子和军需银子都是死罪,可事关权贵,谁敢去查?
“民女愚钝,无法猜透驸马爷的深意。”
沈承荣想要银子,就让他自己说出来,这就是索贿,想收贿赂的人还要什么脸面?如果沈妍主动提出来,那就是行贿官员,一经查起,就是重罪。
这个时空与她的前世社会形态大不相同,法律差异也很大,但有些内容是相通的。前世,她和父亲开了一家济真堂医馆,跟工商、税务、卫生等相关部门常年打交道。那些当小官的人翘什么尾巴拉什么粪,她一眼就能看得**不离十。
“平姑娘是聪明人,何需本宫多言。”沈承荣摆手,幕僚侍卫全部退下了。
沈妍轻叹一声,说:“驸马爷也知道我虽为大掌事,却受雇于金家,动用银子超过一千两,我就要知会金家少爷,需他同意才行。”
“那金家少爷怎么才会同意呢?”
“那要看动用多少银子,金家虽说有钱,也不能胡乱花用。”
沈承荣见沈妍上道了,松了一口气,轻声说:“不多,一万两。”
这个时空的一万两银子大概相当于她前世一千万人民币,而沈承荣虽有爵位在身,背景后台比花岗岩还硬,也只是四品官,相当于市长极别。
你妈妈的,张口就索贿一千万,还不多?
沈妍强压心中的一口气,沈承荣肯收银子是好事,要不怎么让他栽跟斗?看到沈承荣那贪婪龌龊的模样,她就决定坑爹,现在正有顺杆爬机会。
“不行啊!驸马爷,太多了。”沈妍表现得很为难。
“哦?怎么才能行?”沈承荣被拒绝,仍耐得住性子。
看来他收受贿赂的机会并不多,经验不足,索贿的水平更无法跟沈妍前世那些官员相比。这正中沈妍的下怀,若逃承荣是老油子,她还真怕自己罩不住。
沈妍掐着额头,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会儿,低声说:“要不驸马爷给我写个凭证,就说有事需要从济真堂周转一万两银子,我让人送到楚国给大东家看。大东家要是同意还好,要是不同意,反而会猜忌我,恐怕我也做不成掌事了。到时候还请驸马爷可怜可怜我,要是银子到手,给我一点安身立命的小钱。”
沈承荣思虑片刻,点了点头,“好说,你想要多少安身立命的钱?”
“不多,三千两。”
“你怎么让本宫相信你?”
“我要三千银子,就把自己和驸马爷绑到了一根绳上,利益共享。我拿到三千两银子,就辞去掌事之职,从此消失,驸马爷也无须担心此事泄露。”
“哈哈……不错,你很聪明,说到本宫心坎上了,确实是可用之材,与本宫很投缘。”沈承荣拉住沈妍的手摸了几下,脸上满含**暧昧。
沈妍暗暗咬牙,抽回自己的手,说:“驸马爷需要给我写两份凭证,一份写需要周转一万两银子,我马上派人送到楚国金家。一份写明银子到手,给我三千两,也是我的定心丸。驸马爷要是同意,就快点写,此事不宜耽误。”
看到两份凭证,沈妍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索贿居然写凭证,这不是授柄于人吗?是沈承荣受贿经验不足?还是他胆子太大、有恃无恐?亦或是他另有打算呢?凭证到手,埋沈承荣的深坑已挖好,沈妍反而不敢确信了。
走出驿站,看到老程正在门口和几个官差对峙,两个丫头也捏紧拳头在一旁助威。沈妍心中感动,微微笑叹,安抚了他们几句,几人就回济真堂了。
项怀安派人捎来口信,说好长时间不见白肉团子了,很想念儿子,让沈妍有空带他回府衙一趟。沈妍正有事找项怀安,就回家接上白肉团子,去了府衙。
听侍卫说项怀安和沐元澈正在水榭议事,沈妍知道不便打扰,就带人去了后花园的花厅等候。她正逗白肉团子玩,项怀安和沐元澈就过来了。
沐元澈没理会沈妍,一把从她手中抱过白肉团了,就到花厅外面疯玩了。白肉团子见到沐元澈,比见到项怀安亲多了,那笑声响亮得让人心醉。
项怀安笑了笑,说:“沈将军也是小孩子心性。”
“是诏哥儿太讨喜了,我们家的人也都喜欢他,天天有人争着带他玩。”
“没给你们添麻烦就好,岳父重病,你娘怕车马劳顿,又沿途暑热,不方便带他去。”项怀安顿了顿,说:“云诚派人捎来一封信,说你外公的病快好了,他下个月护送你娘回金州,正好你舅舅一家去京城,可以同行几百里路。”
“外公的病能全愈就好,他的病不好,就是再有机会起复,也枉费了。”沈妍跟项怀安说了沈承荣跟她索要银子的事,并把那两份凭证拿给他看。
项怀安看了两份凭证,冷哼一声,没说话,沈承荣毕竟是沈妍的生父,许多事情他不好置喙,但心里对沈承荣的所作所为已蔑视到极点。
“起复的事要押后再说,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沈妍点点头,问:“隆州那边的战事有消息吗?”
“昨天,西南布政史又送来急报,向沈将军求援。今天沈将军收到了一份密报,说西魏大军只是围困了隆州城,并没有强攻。西北省的边境城池赞州和岳州也被西魏大军围困了,只围城、不攻城,也不知道西魏是什么战术。”
“能是什么战术?不过就是想拉长战线,牵制我方兵马。等我们麻痹大意的时候,他们在一举攻城,到时候我们顾头不顾尾,肯定要打败帐。”沐元澈抱着白肉团子进来,两人满脸汗水,映衬初秋的艳阳,晶莹透亮。
“姐姐打,姐姐臭……”白肉团子扑到项怀安怀中,就开始控诉沈妍的恶行。
项怀安亲了亲儿子的脸,哄了他几句,刚想逗他玩一会儿,就有侍卫进来传报说皇上有密旨到。项怀安赶紧把白肉团子交给沈妍,和沐元澈一同去接旨。白肉团子又落入魔掌,小脸上落出讨好的笑容,很卖力地赏了沈妍一个口水吻。
沈妍抱着白肉团子从花厅出来,就听说项怀安和沐元澈去了前线,沈承荣也去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上有密旨到,大概要跟西魏决战了。
第二天,有几个采买军需的差役来到济真堂,让他们赶紧准备药物,尤其是天王止痛丹。沈妍一问,才知道皇上让沐元澈带精兵迅速援救隆州,沐元澈挑了三千精兵,要走小路到隆州,今夜就出发,沈承荣做为随战督军跟随出征。
听说沈承荣要随沐元澈出征,沈妍怔了怔,便明白了。她思虑片刻,准备了几样东西,叫来老程,嘱咐一番,把东西交给他,就放他出门了。
日交夜替,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前线没消息传来,连项怀安都象是失踪了。
沈妍给平慕轩写完信,已到三更,她刚躺下,还在半睡半醒之间,就听到敲锣打鼓声响起。她赶紧起来,来到平氏的院子,又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仆人回来说西魏在隘口驻扎了几个月的十万兵马攻陷松城县,直逼金州城。
同时,还有一个消息传来,沐元澈和沈承荣率领的三千精兵在密林中遭遇伏击,全军覆没,两个兵卒拼死送来消息,没来及救治,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