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宁公主停顿下来,重重长叹,“本宫担心的是澈儿,你看那日在徐家,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稍加留意,就能看懂他的心思。当年,本宫冒着没命的危险生下的儿子,又辛苦多年把他养大,决不能让他被一个女人毁了。”
桂嬷嬷刚想在劝慰,就有暗卫传来消息,玉姑姑接过纸条,念给慧宁公主听。
“千味鸭铺?跟承恩伯府离得还真近,本宫这就去会会她。”
用独家秘调的作料腌制,经过蒸煮薰烤等多道工序做成的鸭翅味道鲜美,涂上一层微辣浓香的酱料,哪怕闻一闻,就能让人食欲大开、口水直流。酥软的鸭肉、酥碎的鸭骨嚼在嘴劲道入味,大块朵颐或细嚼慢咽都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沈妍正吃得口舌生津,边大吃边瑕想,不亦乐乎。满嘴流油、满手酱料,再配上她那张吃兴高昂的娇俏明媚的小脸,任谁看到都会由衷一笑。
慧宁公主没笑,反而脸色更沉,相比让她忧心之事,任何美丽都是错误。正是这灵动讨喜的模样勾引得她儿子魂不守舍,在她看来就是罪过。
看到堵在门口的不速之客,沈妍很惊诧,被突发的状况刺激,她呛得连声咳嗽,忙拿出手帕捂住嘴。她用手帕接住秽物,又擦了擦嘴,就把手帕丢掉了。深褐色的酱料沾在嘴巴四周,她讪讪一笑,邋遢狼籍也演变成自然随性的美丽。
“公主驾到,还不过来行礼。”
沈妍很快恢复平静,对于慧宁公主突然到来,她不反感,也不惧怕。不管慧宁公主为何而来,她自信都能应对自如,实在不行,撒泼耍赖她也很内行。慧宁公主若想大张旗鼓,早把宣去问话了,而不是把她堵到千味鸭铺里。
“嘿嘿,我……”沈妍站起来,突然大喊:“公主驾到,都过来行礼。”
慧宁公主只带了四个下人,主仆衣衫扮相都很普通,不认识的人根本看不出他们的身份。可见慧宁公主微服到此,是为私事而来,想避人耳目。
千味鸭铺的二楼一面是楼梯,三面是雅间,中间有一个圆形大厅,散放着一些桌椅。现在不是吃饭的时间,厅里的客人不多,但来往穿梭的伙计不少。
“客官,您喊什么呢?谁来了?”几个伙计过来询问。
没等沈妍说话,就有一个太监掏出几块碎银子,塞给几个伙计,把他们打发走了。慧宁公主冷哼一声,走进雅间,坐到沈妍对面,身后太监关上了门。
“你是沈承荣的女儿?”慧宁公主已经确认了沈妍的身份,但她想听到沈妍亲口回答不是,有些事情她不想看到,就想从主观意识里去否定。
“不是。”沈妍回答得很爽快,又补充说:“谁缺爹谁认他好了,反正我不认他,他还欠我三千两银子,回头请您转告,让他尽快还上,别等我上门去讨。”
慧宁公主很想咬碎银牙来表达她满腔怒恨,可她咬下去,就牙根发酸,越咬越难受。看到沈妍那气死人不偿命的笑脸,她捏住拳头,却连骨节都僵硬了。
沈妍拿起一只鸭翅,涂了一层酱料,恭恭敬敬递到慧宁公主面前,小心翼翼说:“千味鸭铺祖传秘方做的鸭子,真的很好吃,您尝尝。”
慧宁公主挑起眼角,看着沈妍那张无辜的笑脸,满心的气恼转变成无奈。她虽说很强势,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也是一个明白是非、心胸宽阔的人。
沐元澈迷恋沈妍,只是少年情怀,不是沈妍勾引他。沈承荣抛妻弃子,又起了杀心,导致汪仪凤母子把他告上公堂,丢尽脸面,也不是汪仪凤母子的错。
做为母亲,她护子心切,怕爱子为情爱之事痛苦心酸,乃至抱恨终生。她想让儿子迷途知返,可她知道根源不再沈妍,即使杀掉沈妍,也与事无补。她深知自己没有理由恨沈妍,只不过遇上这种事,哪个母亲都会焦心不安。
沈妍睁大眼睛,眼底满含笑意,举着那只鸭翅,送到慧宁公主面前。慧宁公主的手动了一下,正犹豫是不是要接下鸭翅,同时接受沈妍的示好。她刚要伸手去接,不成想,沈妍拿着鸭翅在她面前绕了一圈,就塞进自己嘴里。
“千味鸭铺的吃食再好,也只能满足我们小老百姓,却入不得贵人的嘴。天下美味,哪里能美得过御膳房呢?贵人的口味高档,自然与百姓不一样。”
沈妍大咀大嚼,嘴里咯吱有声,她边吃边说,还不时露出谄媚的笑脸。吃完一只鸭翅,她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上的酱料,满脸惬意自在的满足。
慧宁公主看着沈妍那张与沈承荣几分相似的脸,心里又是气愤恼怒,又是感慨无奈。她很清楚沐元澈的脾气,只要他认准的事,就不会轻言放弃。沈妍的身份和处境很复杂,又与上一辈的恩怨交织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难解难分的局。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慧宁公主拿起一只鸭,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您吃吧!我请客,您涂上酱料尝尝,很好吃。”沈妍推过一碟酱料,用湿毛巾擦了擦手,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精巧的锦盒打开,呈到慧宁公主面前,“这是沐大叔给我打的欠条,让我跟您要一万两银子,你先确认真假,别说我蒙您。”
桂嬷嬷皱起眉头冷冷扫视了沈妍一眼,拿出锦盒里那块白棉布血书。检查无误,让慧宁公主过目。慧宁公主使了眼色,桂嬷嬷合上锦盒,就收进了袖袋里。
“银子呢?您不会赖我的帐吧?人不死、帐不烂,我可是还有证据呢。”沈妍满脸紧张怀疑,她现在摸不透慧宁公主的脾气,真担心慧宁公主会赖帐。
慧宁公主冷笑,“你刚才不是说人不死、帐不烂吗?也就是说人死了、帐也就烂了。你倒是提醒了本宫,本宫还真不想白白给你一万两银子。”
难道慧宁公主要杀人灭口、赖掉一万两银子?沈妍心里萌生出这个想法,吓了自己一跳。她还没活够呢,为一万两银子丢了命不值,不给就不给吧!
“行了行了,不就是一万两银子吗?我不要了,怎么说我的命也比一万银子贵得多。”沈妍并不害怕慧宁公主会杀她,只是一万两银子泡了汤,她又心疼又懊悔。她抓起一只鸭腿蘸了许多酱料就往嘴里塞,一副化悲痛为食量的模样。
慧宁公主轻哼一声,脸上闪过几丝笑意,她从手中的鸭翅上撕下一条,蘸了一些酱料放到嘴里,边嚼边问:“沐长风为什么会欠下你一万两银子?”
沈妍噘了噘嘴,犹豫思虑片刻,决定实话实说。至于那些话会给松阳郡主和徐家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和后果,由不得她多想,当年的事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沐长风是什么身份她不得而知,但他敢替慧宁公主打欠条,那肯定两人是极铁的关系。搬出沐长风,还能为自己争取胜算,致使慧宁公主不敢杀她。若慧宁公主看沐长风的情面,痛痛快快给她一万两银子,那就更好了。
听完沈妍的讲述,慧宁公主面色凝重。当时,沐长风给她传来消息,只说松阳郡主和西魏人勾结,计划把小女儿嫁给御亲王为侧妃,并争取徐家在军中的势力归顺御亲王。一封密信,只有聊聊数语,远没有沈妍讲述得那么清楚。
那时候正值太子和御亲王夺嫡争宠白热化阶段,沐长风这封密信让她防患于未然。松阳郡主还没回京,她就拿到了徐家在军中那部分势力的名单,把那些人争取到太子的阵营。太子之所以能上位,沐长风的密信也起了关键性作用。
慧宁公主没想到那些话是沈妍听到,以一万两银子的价格卖给沐长风的。难怪沐长风把这笔帐记到了她头上,也确实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个消息保住了她和太子的份位尊荣及身家性命,一万两银子的价格太低,这应该是无价之宝。
“当时沐大叔答应给我一万两银子,要知道现在根本拿不到银子,还不如当时不告诉他。”沈妍挑了挑嘴角,勾起眼角扫视慧宁公主,一脸不满。
“钱财是身外物,不能贪,你不懂这个道理吗?”慧宁公主的语气很清淡。
“我知道您也不是贪婪之人,那您又何必赖掉我的身外物呢?”沈妍偷偷观察慧宁公主的脸色,嘴里嘟嚷,看到慧宁公主面色平静,她也松了一口气。
慧宁公主轻哼一声,脸上绽开笑容,“千味鸭铺的吃食味道确实错,一点都亚于御膳坊的秘制。陆公公,每样都买一些,包成两份,带回府里。”
“奴才遵命。”
沈妍很大方地挥了挥手,高声说:“陆公公,你尽管去挑,不管多少钱,都记到我帐上,我请客。我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贪身外物的人,跟我不用客气。”
“你果真不是贪身外物的人。”慧宁公主的笑容里闪过讥诮。
“我一直都是,您以后就知道了,唉!我这人就是穷大方,我都习惯了。”
沈妍对慧宁公主的印象说不上坏,但有沈承荣插在中间,也不可能全无隔阂。但她处事精明,不会轻易树敌,即使她不喜欢慧宁公主,看银子的情面,依旧能笑得很甜美。她也知道慧宁公主不算坏人,可哪个正室的子女会跟小三和善呢?
“公主,您什么时候要是不贪身外物了,就是民女比山高、比海深的福份。”
“你刚才不是说本宫不是贪婪之人吗?”
“这句话您别当真,有时候我不得不睁着眼说瞎话,歪曲事实。”
慧宁公主冷眼注视沈妍,“这么说你刚才是恭维之语了?”
沈妍笑得很纯洁很傻气,叹了口气,说:“其实不算恭维之语,那是一顶高帽子,要是戴对了人,就是名至实归。要是戴不对,恭维话说尽,舌头嘴唇都磨破了,也没用。我有经验,唉!估计沈承荣欠我的银子也泡汤了。”
桂嬷嬷扫了慧宁公主一眼,又冲沈妍笑了笑,说:“公主又没说不还你那一万银子,倒惹出你这么多话,又不是办大事,谁出门身上会带一万两银子?”
“早说呀!”沈妍回过味来,原来他们身上没有一万两银子,没法还她。
慧宁公主轻哼一声,站起来,说:“沈承荣欠你的银子去跟沈承荣要,与本宫无关。沐长风既然替本宫欠下了债,本宫肯定会还上,不会落你口舌。”
说完,慧宁公主转身就往外走,几个下人也跟着出去了。
沈妍也忙站起来,低头垂手,摆出一副恭送慧宁公主的模样。慧宁公主下楼了,她才想起重要问题,现在口说无凭,那一万两银子怎么去要?
一万两银子还没拿到手,她的心还不能完全放进肚子里。接下来,她还要琢磨怎么跟沈承荣要出那三千两银子,其实,跟沈承荣要银子才是一场硬仗。因为沈承荣本身就不欠她的银子,只不过是掉进了她的坑里,她不坑爹心里就不痛快。
她吃饱了,正在擦手擦嘴,伙计送来一碗鸭架汤,说是免费赠送的,又送上了一份帐单。汤里飘着葱花、香菜,还有几根透明的粉条,鲜香浓郁,沁人心脾。
沈妍没理会伙计,也没看帐单,她决定先把汤喝完。免得看到帐单的数字心疼,影响喝汤的心情,本来就是亏出去的银子,再坏了兴致,岂不更亏?
“多少银子?”
“共四十两六钱五分。”
花得不多,沈妍松了口气,拿出一张面值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伙计,说:“你先别找钱,一会儿还有人过来吃东西,先给你五十两银子,吃完一块算。”
“好嘞,谢客官。”
丫头们回来,各自买了许多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给沈妍看,兴高采烈讲述采买的过程。沈妍让白芷歇口气,再去陪她买一些东西,又吩咐一个小丫头去告诉武氏主仆来千味鸭铺吃午饭,让黄芪带一个小丫头在这里等她们。
沈妍戴好帏帽,同白芷一起来到最繁华的街道,却没有采买东西。两人从人群中穿过,来到街尾,就叫了一辆马车,直奔济真堂而去。
她正筹划开办制作卫生巾和纯植物精油及药用化妆品的生产间。可就算今天她能把宅院买下来,有了地方,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就主要的是她没人手可用。
金财神对卫生巾沈恶痛绝,她要开生产间,估计金财神不会横插一杠。她想找金财神商量,从制药作坊里借调几个人过来帮忙,等她的生产间步入正轨,再把人还回去。金财神这小气包子,知道她有事相求,还不知道怎么刁难她呢。
她们到达济真堂已午时了,听说归真正在忙,她们就到会客厅喝茶休息。过了一会儿,归真进来,习惯性地跟沈妍汇报了济真堂这几天的经营情况。
自沈妍化名金半两在济真堂坐诊一天之后,济真堂的生意很快好转,现在更是如日中天。药房和医馆的病人络绎不绝,药材中转站和制药作坊的订单都排到下半年了。归真说起这些喜形于色,沈妍有成就、有银子赚,更是高兴。
沈妍跟归真说明来意,归真很痛快地答应给她调配人手,并再招一些人提前培训。沈妍很感激,把自己需要的人手和工具列出明细,让归真帮忙准备。
金财神听说沈妍来了,就到会客厅找她,一进来没说几句话,就把归真和白芷赶出去。沈妍见金财神的眼神和状态都与以往不同,不由悬起了心。
“我想……”沈妍满脸陪笑,试探着大致说明自己的来意。
“可以,我答应,你做什么我都答应,但我有个条件。”
没条件他就不叫金财神,沈妍早有准备,笑问:“什么条件?”
金财神伸出双手,搭在沈妍肩膀上,一本正经说:“嫁给我,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