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撤销了我的通缉令,让我终于不用再过那逃难的日子,我成了他的臣,他是我的君,从此入了宫门,而一入宫门深似海,他们再也不是自由人了,那往日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也就真的回不来了,他们也鲜少去竹垞或易堂,那么,那些青竹可还生长得葱翠?
我记得他曾苦笑询问我,是否后悔这样的选择,是否怨恨他剥夺了我的自由?
我只是轻摇头,轻拍他的肩头,无所言语。
而他侧首,看向我,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烂漫纯粹,眉眼弯弯,好似坠入了星辰。
他说,还好,还好呢,这种宫闱倾轧的日子,有我陪着他,同他共同面对……
可是,说好的共同面对呢?你这个自私的家伙,当我是什么人了,贪生怕死之徒?说好的共同面对呢!你把我当什么了!招之即来,挥之则去么!
佑天六年,众人逼围,你就这么弃我而去了?!
就算是孤城,我们也一同戎守过不是么!就算是孤城也被攻破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生的希望,那么共死就好了,你那么做算什么!
你当着众人的面,持着我的手,用我手中的剑刺入自己的心脏,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
你笑什么?笑我能苟活下来了?你这个自私的家伙,你这么做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忘了我们的宣誓?不求同生,但求共死,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啊!
记忆在不断翻涌着,一颦一笑,驽马香车,白衣醇酒,那个笑得肆意,带着些许邪气的家伙;那个在南岭花开季节,手中揉碎了满满香花,洒了他一身花瓣的家伙;那个说要参加他婚宴,并送上一份大礼的家伙;那个处处维护他,不让别人欺负了他的家伙;那个老是调侃他的家伙;那个,让他亲手结束他生命的,残忍的家伙……
他还记得,那天的烽火,那天的杀伐与血液,以及他心口插着他的长剑,笑得无力,轰然倒地的模样!
喂,你怂了啊,你说的共死呢?你拿你的命换我的命是做什么啊!你以为我会稀罕么!
你就是这样,向来自说自话,自大狂傲的家伙……
咦,奇怪,他的视线怎么突然就模糊了?他掉到河里了?怎么眼前水汪汪一片,他什么都看不清了。不对呀,他应当还坐在那儿才对,坐在这个狡诈的家伙的坟头,平视着它才对,怎么突然就掉到河里去了……
哦,视线又清晰了,是从河里浮上来了么?你看,那个水珠还浮在脸颊上呢,湿漉漉的,奇怪,河水不当是冰凉的么,为什么浮在脸上的水珠是温热的呢?
这温度呀,喂,就和你的血一样,你可记得?长剑刺入你心脏的那一刻,你的血溅到我脸上了,那么滚烫的温度,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灼伤了……
怎么?那湿漉漉的温热怎么突然不见了?谁在用丝绢帮他拭去了那浮在脸上的水珠?可是,你的血溅在我脸上的时候,可没有人替我拂去那滚烫的温度呀……
“阿彦……”
林彦怔怔地侧首,看向跪在他身侧的女子,恍恍惚惚竟难于回神。
这是谁?哦,想起来了,这是他的妻子,柳如瑾……
柳如瑾心疼地瞅着自己的丈夫,苦涩开口:“对不起……”
“阿瑾在说什么?阿瑾可乖了,阿瑾何时对不起我了,是我一直对不起阿瑾呢……”
林彦扬唇笑着,那么惨白,伸手,轻环过柳如瑾,将她抱入怀中,而目光却是落到了墓碑之上,他笑着,轻轻开口:“阿瑾是我的妻子,阿瑾很贤惠,阿瑾很温柔,阿瑾也很漂亮,长风,你看,这是我的妻子,阿瑾是好人家的好姑娘呢,我能娶到阿瑾,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而他笑得那么无力,他眼中明明满满的都是哀伤与苦痛,却牵强地笑着,他在笑给谁看?他在装什么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