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不能把长秦嫁到滇南去。她只能嫁在京城,就在自己和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有皇帝撑腰,将来再另建公主府与婆家别居,看还有谁能欺负了她去。
许贤妃不想再与女儿多费唇舌,只丢了一句:“行了,你的婚事自有你父皇作主,时候也不早了,你去跟嬷嬷学功课去吧。”便将人打发了去。
她回到内殿梳洗换装,刚收拾停当,突然听见外头女官的声音:“娘娘,陛下来了。”
这个时辰?
许贤妃看了看放在墙角的沙漏,心里突然一跳,今儿是十五,皇上本应在皇后的昭阳正殿,怎么会来她的玉棠宫?
不过她也只是略蹙蹙眉尖,须臾便换了表情,拿了一条秋香色的素缎流银暗纹披帛,迎出了殿门。
下了御辇的皇帝神色如常,只是脚下匆匆,一直到走进殿门,都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拿正眼看过她。许贤妃不着痕迹地拿手在心口轻轻按了一下,方跟着一道儿走入内殿。
许贤妃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茶,轻轻一挥手,将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挥退了,才在皇帝的下首坐了,轻声问:“陛下来找臣妾,可是有什么事?”
皇帝看了看自己的宠妃。
许氏已年华不在,毕竟是四十岁的人了,保养得再好,也没有花信少女那样娇嫩弹滑的肤质。因为年纪的原因,她原本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现在也有些松驰,倒将她年少时那种凌厉的风情弱化了许多。
看着看着,皇帝想起许氏初进宫时,二人耳鬓厮磨的那些日子。
“爱妃刚进东宫时,朕记得你还没到十四。”
没想到皇帝一开口居然是提这个。许贤妃怔了怔,面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来。
“一转眼,已是这么多年下来了。”皇帝感叹着,“还记得你我年少轻狂时的样子,仿如昨日,历历在目。现在咱们都老了。”
许贤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却恰到好处的微嗔:“皇上您说的什么话,您正是龙虎精神的壮年。怕是您嫌弃妾身年纪大了吧。”
皇帝最喜欢许氏这样与他说话,尊敬中却又不像一般君臣那样惶恐讨好,而是带着家人一样的率真,极有分寸的胆大。
“少年夫妻老来伴,说的正是你我这样的。”皇帝拉起贤妃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背,“不管你多大年纪,在朕的心目中,你还是当年在东宫因为一只小鸟就扑上来跟朕厮打的那个小丫头。”
许贤妃的脸更红了,眼神变得更亮:“那时候您非要扮成一个小太监,妾身刚入东宫,什么规矩也不懂,还没见过太子殿下长得是什么模样。”
“有时候,朕真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去。”皇帝喃喃低语着,“你很好,一直都很好。”
许贤妃看着他。
“朕站在最高处,这位子。”他拍了拍椅把子,笑了一声,“朕知道这位子有很多人惦记着,但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坐得上去。爱妃是这宫里最聪慧的,就连皇后也时常在朕的耳边念叨你有多守本份。你是什么样的人,朕还会不知道?”
许贤妃心头猛地一跳,忙起身跪下。
“你知道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所以朕这么多年最喜欢与你在一处儿,舒坦,不用担心被谋算。”皇帝看着她,“只可惜齐王不太像你。”
“他做了什么?”怪不得皇帝今日行止言谈与平日不同,许贤妃心如鼓擂,齐王李渐这才回京多久啊,难不成他做了什么大不敬之事?
“你看看这个。”皇帝手一扬,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许贤妃的面前。
她拾起来细看,正是京兆尹陶蔚然关于惊马伤人案的结案文书。
许贤妃看得一头雾水,只知道有惊马失控,又有凶徒趁乱欲行凶……这与齐王又有什么干系?
“陛下?”
皇帝正细细地端详着贤妃的表情,见她一脸困惑,实在不像是知道内情的,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下来,对她抬了抬手:“你起来,坐下说吧。”
许贤妃谢了恩,坐回椅子上,手里捏着那张文书:“这是?”
皇帝玩着拇指套着的羊脂玉扳指:“如此结案是荣王爷的意思,若真查下去,只怕荣王府与齐王府都要失了颜面,连朕也要没脸见人了。”
许贤妃闻言浑身一震:“此事与荣王爷爷又有什么关联了?”
“你的好儿子,去勾搭了荣王世子的宠妾。”皇帝冷笑了一声,“被人撞见,便要杀人灭口呢。”
许贤妃惊呆了,怔了许久,赶紧又跪了下去:“皇上明鉴,李渐不是那样贪慕女色之辈。说到美女,齐王府里什么样的没有?怎么就至于去荣王府勾搭世子的侍妾去了?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的,荣王一定是误会了!”
“这样误会才好。”皇帝轻叹了一声,“难不成要让荣王直接告诉朕,齐王安插眼线在他的荣王府里,监视京城的一举一动?”
“爱妃,朕倒宁愿是他色迷于心。那样就不过是一桩后宅里的丑事。而已。”
“朕对他说过多少回,让他歇了别的心思,安安稳稳做他的富贵王。”皇帝站起身,亲手将落泪不止的许贤妃扶起来,“朕的子息不旺,总共就这么几个儿子,朕不想如几位先祖,龙椅上铺满兄弟的血才能将江山坐得安稳。”
许贤妃抬起头,反手抓住皇帝的手:“陛下,让齐王回豫州去。齐王府再换批属臣。这几年,不要再宣齐王回京了。”
皇帝看着她,挑眉一笑:“爱妃舍得?”
“舍不得也要舍。”许贤妃斩钉截铁道,“李渐在豫州不过经营五载,称不上根深叶茂,将他拘管着,现在也还来得及。他如今年纪轻,不识好歹,再被些有心要得从龙之功的奸臣撺掇着,难保不会生出别的心思。他是妾身的儿子,妾身不能看着他滑到泥淖里头去。皇上,您管管他,一定要管管他。”
皇帝笑了笑:“爱妃莫急,此事朕有主张。”
皇帝离开后,许贤妃才发觉自己早已汗湿重衫,吸饱汗水的衣衫紧紧贴着她的身体,让她周身发冷,凉到了骨头缝里。
她再次拿起那张看着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惊马伤人案的公文,从头到尾,一个字不落地细细看了一回。
“问香。”
“娘娘。”她宫里的大宫女现身出来,冲她行了一礼。
“去帮本宫查一查,”她将公文递给了心腹宫女,“这上头说到的唐小鱼是个什么来头,那天她在宫中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一五一十地细细给本宫查清楚。”
“是。”问香接过公文,细心地折好塞入衣襟,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