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来,因为做工都是断断续续的,工人们也好久没这样加过班了,大家显得有些兴奋。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面部车间的工人。紧随其后,其余六个车间也迅速行动起来。几乎是眨眼之间,每个人都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开始了一刻都不停息的劳作!
作为人事主管,我每天的神经也是绷得紧紧的,因为倘若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影响到能否按时交付。一步不慎,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为了随时准备处理突发事件,我每天都要在车间里转悠。六七月份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亚热带地区炽热的阳光直射到车间,灼得人皮肤生疼。再加上机嚣散发的热量,几百口人的车间像个大蒸笼,每个人都成了蒸笼上的馒头,浑身上下水淋淋的。
更可怕的是,为了保证质量,车间不能开空间和风扇。唯一的降温措施就是每天一根硬硬的冰棒。他们每天准时站在流水线上,上千次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不能出任何的差错。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青春不再、未老先衰!
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高强度工作,十六个小时下来,每个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算偶有交流,也尽量摇头或点头,甚至仅仅用眼神示意。
我担心地问王董:“这样下去,他们身体吃得消吗?”
王董十分有把握:“这个你绝对放心,我有经验的。他们会很累,但不会有生命危险。你想,现在他们的业余时间有保安监视,严禁他们出街,严禁他们打牌,严禁他们闲聊,严禁他们做一切与工作无关的事。八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最少能挤出七小时来睡觉,睡眠一保证了,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如此一来,他们和机器还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运转需要电力,他们需要的是吃喝!
想到这里,我顿感内疚!
王董见我不说话,立刻不满地皱了皱眉,吩咐道:“好了,你也别为他们太担心了。你马上让皮建军来一下,我要让他批量采购日用品。哪个员工的日用品用完了,就可以直接到总务部去领,不准出厂。至于钱,当然是直接从他们工资中扣除了。”
我彻底无语:老板就是老板,可以把工人的时间压榨到极限!
同时,为了弥补员工每天免费加班两小时的损失,王董专门交代了耿怀文:“以后在平时中餐、晚餐的标准上,每人多加一个煎蛋,不能让他们对免费加班产生抵触情绪。”
耿怀文立刻竖起了拇指:“王董,你真是仁义!”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我很反胃。
于是,可怜的工人们每天的两小时就被这两只煎蛋打发了,他们像机器一样高速运转。
他们甚至并不知道,他们手中的鞋子在出厂以后,如何装进集装箱、装进铁皮火车,装进远洋货轮。以他们工资数十倍数百倍的价钱,进入全球各地的家庭。当然,这些家庭不包括他们自家。因为花几百块买一双NK鞋,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他们脚上的鞋子,不过都是几十元的地摊货。
不仅如此!
想到这里,我再次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帮凶和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如是所谓的实现自我价值是以牺牲两千多名员工的青春和血汗作为代价的话,那么由此实现的自我价值,是否值得?
但对我来说,无论值不值得,路己经走到这一步了,仍然要坚持走下去。
我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背弃了所谓做人的底线!
我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不需要像工人那样辛苦,也不需要像王董那样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只需要每天和王董一起,陪着来自NK企业的、戴着臂章的督导人员,不时到流水线上来回巡视就可以了。
王董也渐渐学会了做思想工作,每次开会,他都会鼓舞士气:“大家一定要努力工作,不久的将来,这些昂贵的鞋子将贴上NK的标签,转战世界各地卖场,连美国总统都要穿我们的鞋子呢。”
虽然他自认为很幽默,但除了主管级以上的管理者,别的人都没有笑。因为高强度的工作,己经让他们不会笑了!
就这样,在全体员工六十天免费加班两小时的奋力拼捕下,这一单终于做平了。虽然,所谓的平,其实是两千多名员工240小时的免费血汗填平的!
七月底,在纽约的王董来不及回公司,就直接向厂里群发了电邮:大获全胜!也就是说,NK几个大单全部到手了。
公司为奖励全体员工的无私奉献,在连续两个月的艰苦奋战后,终于全体放假两天。但很多工人并没有外出,而是蒙头大睡。这也难怪,连续两个月只有八小时休息,连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何况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呢。
因为连续两个月我的神经也是绷得紧紧的,所以整个人十分疲倦。放假的第一天,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终于起床时,早就过了吃饭时间。
我想出去买点日用品,但走到门口,看到天已渐渐黑了,我想起被面包车劫持的赵春华和李小连,又担心路上不安全,只好踌躇了。
正在这时,却听到身后响起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海燕姐,你要去逛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