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二十年,冬至。
数九寒天,天坛内一片庄严肃穆。
祭天大典尽自年年皆有,但今番场景却又比之往年不同。
自太后与皇上进得斋宫后,刚毅的一颗心便揪得老高,他再度检视下圜丘坛神位——七组天青色锦缎搭成的神幄在寒风中烈烈作响,供品与礼器琳琅满目、层次分明。
并无丝毫不妥,但刚毅依旧如履薄冰。素来面带阴郁之色的光绪帝自不必说,就连连刚刚庆完六十寿诞的慈禧太后,其威仪之下也多了一分寒意。
身为军机的刚毅自是明了此刻太后及皇上心中挂碍——战事吃紧!且此番令泱泱大清灰头土脸的并非英法等西方列强,而是素来为国人所瞧不起的蕞尔日本!
太后心情不豫,只怕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便可带来不测之祸!尽管今日乃数九第一日,然刚毅的背胁还是沁出了一层冷汗。他只盼祭天大典早些结束,幸好此时忽闻钟声响起。
斋宫的太和钟声便是皇帝起驾之音!
光绪帝驾至圜丘坛,随即钟声止,鼓乐起,三盏天灯高悬。
刚毅的心刚刚平和了一些便又吊了起来,只因他看到一众宫女太监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慈禧太后也自斋宫起驾,径至圜丘坛之前。
“可莫要出甚乱子。”非只刚毅,无论宗室、亲王,皆诚惶诚恐,不敢有丝毫懈怠。
天坛只闻乐声!
“始平之章”、“景平之章”再转“咸平之章”。一切皆井然有序。
待到“奉平之章”响起,“干戚之舞”随之亮相。
干戚之舞,猛志常在!
尽管大清已然积弱多年,但数千年传承不绝的华夏民族此刻还是展露出传统之豪气,肃穆的天坛内终于显现出人气的汇集。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观礼的慈禧太后与正待献爵的光绪帝脑海中几乎同时浮现出这句话,毕竟,咄咄逼人的日本海陆军便如同挥之不去的阴云,在大清国的最高统治者心田投下了压抑的霾影。
“唯祈上天佑护,尽驱倭寇之妖氛。”这位向来高高在上的“老佛爷”内心忽然闪过一丝无助。
她忍不住抬眼观天。
此时天已大亮,然仍显清冷,盖因阳光难透彤云,慈禧心中微微叹息:“大清国何时方能重现万国来朝之盛举。”
蓦然,彤云中似有电光一闪,随即银蛇乱舞,似日光,却比日光更桀骜;似闪电,却比闪电更无章。
电光渐盛,直似劈开天际一般,然彤云却不见丝毫离析,反而愈加低沉,整个天坛均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慈禧一怔,脑海中已是将生平所学所见一一过罢,却无一类似当前之场景。她左右看看,却见一干学富五车的臣子或惊诧或呆滞,浑然不似有人通晓此异象,而此时压力愈盛,恍若有形之物,若非祭天大典最是规矩严明,且老佛爷便在当场,恐怕早已有人承受不住,但饶是如此,两股战战、汗流浃背者也颇有人在。
便在此时,慈禧忽然面露微笑,目视刚毅道:“天现异象,历代帝皇祭天之时可曾有过?”
刚毅正自心悸,虽说天象非人力所能扭转,但圜丘祭天终非小事,若太后怪罪下来,首当其冲的恐怕便是自己这个负责巡检的礼部侍郎。此刻见太后展露笑颜,登时犹如吃了个定心丸,随即内心一转,凭久历宦海之经验已是拿定了主意,便朗声道:“唯有明君圣帝,或有异象,此必是太后与皇上诚敬上天,下恤百姓,故而上苍有感。”
慈禧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此当为天降祥瑞,列位臣工,便与本宫、皇上一同祷告,愿天佑我大清万年!”
老佛爷对此已然定了性。但有识之辈却心知肚明——大清眼下国贫民弱,屡经列强欺凌,眼下更是惨被蕞尔日本打得节节败退,实在是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人心浮动了。是以无论天象如何,慈禧也得强行撑住。
金口玉言之下,光绪帝首先于拜位行三跪九叩礼,一应宗室亲王、大臣官员也自心中祷告,祈盼上天护佑,但多数臣工心惊之余所求之事却是“惟愿天象平和,莫要再降此‘祥瑞’了”。
只可惜,上天常常难遂人愿,只见那彤云愈低,气旋骤起,即便是圜丘坛上的器物也开始难安本位,咯咯作响,摇摆不定,电光更炽,终于汇聚成巨大的龙形光柱,自天际直落圜丘坛正中,宛若沟通天地之桥梁。
如此壮观奇景,围观诸人皆目瞪口呆,慈禧太后却分外拿捏地住,她愈发相信这是感应上天之兆。当下心中默念:“本宫上体天心,下恤民心,未尝宁居,然哉蕞尔日本,冒犯天威,祈愿上苍佑护我大清驱逐倭寇,再现万国来朝。”
仿佛是听到了慈禧的祷告,彤云四散,压力顿失,光柱渐渐消弭与无形,圜丘坛正中却显出一个奇装男子的身形——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