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龢一怔,刚想发话,却闻鹏又道:“中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单以一家银行甚难遍及四方,且本国师事务繁杂,矿业、铁路、办厂、练兵、学堂……一时颇难兼顾于此,还须另选贤能细细与皇上分说清楚。”
此言尽自委婉,然翁同龢已是心中雪亮——鹏所掌控之实力已然甚巨,更兼甲午御日,声威愈隆,朝廷上下已然难掩疑虑,若在总揽银行之财权,只怕便是太后也有如坐针毡之感。想到此,便道:“然开办银行一事非比寻常,却不知国师爷可有举荐之人?”
鹏显然早已胸有成竹,道:“有一人,据闻与叔平大人有同乡之谊……”
翁同龢登时醒悟:“国师爷属意者,莫非便是盛宣怀么?”
紫禁城,养心殿。
年过五旬的盛宣怀整整仪容,徐步入内。
尽自他追随的李鸿章此时已然失势,然毕竟与帝师翁同龢拉上了同乡。更何况昨夜翁同龢一番长谈中虽语焉不详,然几番表明国师爷亦有此意。盛宣怀亦可称得上天地间少有之精明人物,便揣度道或是国师爷有考较自己之意,有此一个大靠山,他自然心中不慌。
请安已毕,听得平身之言,盛宣怀方才抬起头来,只见光绪帝仿佛面有倦容,手捧一份奏折出神,那赫然正是自己上奏的《条陈自强大计折》(注)!
“爱卿所言之练兵、理财、育才三大要事确为紧要,惜乎诸臣不知,全在其因遁守旧耳。”
此言当然是夸赞之意,然盛宣怀听到耳内却是心慌——皇上不经意间,已是把群臣都贬了个遍,缘由却是自己的奏折!单是此节,便足以令群臣众忌!
然现下却已是箭在弦上,更何况得圣上金口夸赞,总归是风光之事,盛宣怀定定神,刚要回话,却闻光绪帝又道:“爱卿之奏折中有‘非急设中国银行,无以通华商之气脉,杜洋商之挟持’之语,朕昨夜苦思,甚有感触。”
一下便议到了正题!
盛宣怀道:“臣之见,西人聚举国之财,为通商惠国之本,综其枢纽,皆在银行。中国亟宜仿办,毋任外人银行专我大利。”
光绪帝点头道:“爱卿此折以为,银行尤为诸务枢纽。开关互市,岂有聚吾国商民之财付诸英、德、法各银行之手,而自己毫不为之料理,尚自诩足国足民,岂有此理!”
盛宣怀闻言大喜,此言足证光绪帝已然倾向此事,当即又道:“银行其大旨在流通一国之货财,以应上下之求给,立法既善于中国之票号钱庄,而国家任保护,权利无旁挠,故能维持不敝。各国通商以来,华人不知务此,英、法、德、俄、日本之银行,乃推行来华,攘我大利。近年中外士大夫灼见本末,亦多建开设银行之议。商务枢机所系,现又举办铁路,造端宏大,非急设中国银行无以通华商之脉,杜洋商之挟持。”
这话是将铁路与银行并举了,本来无可厚非,然光绪帝闻言却皱了皱眉,道:“似此交由部议只怕阻力重重,国家之岁入只怕难济。”
此节盛宣怀却是早已然有备,当即回奏道:“铁路银行并重,正可相辅相成,却与国家之岁入无关了。”
光绪帝沉吟道:“此法似可行之,然却不知总理衙门作何之想?”
盛宣怀道:“此法臣已与翁大人议过,翁大人甚是赞同……”
光绪帝面容沉重依旧,沉吟道:“纵然老师赞同,然尚有三亲王……”
光绪帝此言却是保留了半分,须知除了三个主事亲王,即便是光绪帝身后,也有一座不可逾越之山!
注:此奏折确系历史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