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士成那伟岸的身躯忽然微微一晃,然旋即凝若山岳。
“军门……”
炮声依旧隆隆,但聂士成却已充耳不闻,他硬生生地压下一股逆行之血箭,双腿一夹,胯下马一声悲鸣,已自人立而起,宋占标一个纵身,已然拉住了他的马嚼环:“军门,留得青山在……”
“唰——”刀光一闪,聂士成的指挥刀已然重重地敲在了宋占标的手臂上,吃痛不过的宋占标手一松,聂士成的胯下马便如离弦之箭,径直冲向了联军阵地……
枪炮声愈发震耳,几乎所有的联军火力都集中到了那个明晃晃的黄马褂之上,随着又一颗近距离炮弹的爆炸,聂士成的胯下马一声悲嘶,倒了下去。
这已然是第三匹战马了,聂士成的双腿也受创颇重,他咬咬牙,再度飞身,又一匹战马驮着这个摇摇欲坠却始终巍然不动的中国将军冲向了联军……
最后的排枪响起,高速之子弹宛如重锤,强悍如聂士成也终于禁受不住如此重击,一头栽倒下来。在这一刻,此生之过往电光火石般在脑海闪现。
最终定格的却是山海关前随国师爷痛歼日人之场景,那时,是多么酣畅淋漓!
“聂军门……”
恍惚中,忽然又现华军军服,幻觉?不,那张脸……是山海关前引路之人——冷胜?
“因援老夫人来迟。然请军门放心,老夫人已然赴保,沿途皆有华军相护,此乃国师爷之令。”
“国师爷”这三个字宛若神音,聂士成那已然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嘴唇微动,却无一音,最终定格的却是一丝释然。也许,除家小外,他挂碍之事尚众——联军侵华、义和团扰民、自己麾下这些生死与共的将士……然,他相信国师爷必能尽数承担!
炮声渐渐寂寥,这个年逾花甲的硬汉终于合上了双目,此时,天苍野茫,赤日行空尘沙黄……
北京城,许景澄居所。
“老爷,袁昶袁大人来了。”
许景澄放下手中纸笔,整整衣冠,刚要出迎,却早见一脸阴郁的袁昶已进了书房。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却没有寒暄之语:“天津……”
相交甚厚的二人皆从对方口中听到此二字,却又半响相对无言。
还是许景澄打破了沉默,用手一指:“此乃我之奏折,请袁大人先览。”
“近日天津被陷,洋兵节节进逼,并无拳匪能以邪术阻令前进。诚恐旬日之间,直扑京师。万一九庙震惊,兆民涂炭,尔时做何景象。臣等设想之,悲来填膺。而徐桐、刚毅等,谈笑中晏然自得,一若拳匪仍可作长城之恃。亲而天潢贵胄,尊而师保枢密,大半尊奉拳匪,神而明之,甚至王公府第,闻亦设有拳坛。拳匪愚矣,更以愚徐桐、刚毅等;徐桐、刚毅等愚矣,更以愚王公。”
袁昶阅后猛一抬头,道:“此虽为肺腑良言,但只怕惹怒庄、端二王,招致不测。”
许景澄慨然道:“身为人臣,理当助朝廷拨开云雾,若是太后能醒悟,是为中华之福,朝廷之幸。自己一身又何足惜。”
袁昶一脸肃穆,点头道:“好,此为造福苍生之举,在下自当与许大人同进退。此奏折你我二人联名!”
注:义和团捉拿聂士成老母一事不见于史料,据闻乃《走向共和》编剧张建伟首提,或为文学加工,《西巡回銮始末》所载“乃未几而有聂家为团匪所劫,而练军助匪枪击聂军之事。”并未提及聂母被掳一事,而聂母史料有载见于《清史稿》“光绪二十八年。壬寅。二月丁未。谕内阁、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袁世凯奏、查明故提督子嗣候旨施恩等语。已故提督聂士成之母。年逾八旬。著赏银一千两。由广储司给发。伊子分省试用知府聂汝魁、著以道员分省补用。候选知府聂宪藩、著以知府分省遇缺即补。以示锡类推恩。有加无已之至意。”可见其母一直尚在,读者可自行研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