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远惊魂稍定,把大刀还给侍从,向李茂拜道:“某肉眼凡胎,不识将军手段,从今往后,朱振远誓死追随将军,永不离弃。”
李茂笑着回礼,道:“茂空有匹夫之勇,临阵堪称大将者,将军是也。”
朱振远听了这话,黑着脸尴尬地笑了两声,心里暗责道:“我自诩临阵有大将风范,却原来也是这么沉不住气,万不及他。”
在长枪兵的猛烈攻击下,骷髅面已经七零八落,桌凌天大腿上中了一枪,单膝跪地,手持短斧依旧吼叫连连,鏖战不休。老兵们的直觉一向很准,半生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眼下这道坎却是再也迈步过去了,一旦看透了生死,他们便也就没有了恐惧,抱定必死之心,残余的“骷髅面”个个化身如猛虎猎豹,一往无前,凶狠无比。
伤者以身体为肉盾撞向如林的枪阵,掩护同袍杀入长枪阵,“骷髅面”们惯使刀斧,贴身肉搏,远非长枪兵可比,但有一人撞入枪阵,必有十数人毙命,长枪兵为其气势所摄,阵型开始松动,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李茂深知兵败如山倒的可怕,抽刀在手,大喝一声杀入阵中,朱振远操起大刀,率亲兵奋勇冲击。
“骷髅面”看破生死,已经化身为一具具杀人机器,前营亲军受两位主将鼓舞,士气如虹,两股锐气激撞在一处,顿时火花四溅。两股人马纠缠在一起,如一锅搅不动的糖浆,此刻个人的贤愚、贵贱、长幼全部归零,唯有不停挥动的刀斧能判人高下。
李茂的脑中一片空白,勤学苦修二十年的短寸虎拳招式全忘,兵书上学来的战略战术也一样用不上,电光石火间身体完全听从本能的支配,只是不停地挥动手中武器,砍倒对手和防止被对手砍中。激战最酷烈时,捉生军黄仁凡督率一队刀兵从侧翼包抄过来,恰如在垂死之人的腰肋上捅了一刀,骷髅面悲壮地倒了下去。
李茂左臂已经抬不起来,不知是被刀斧所伤,还是旧伤发作,僵麻难动,朱振远手上大刀翻飞,杀人众多,身上伤口也不少,所幸都不是致命伤。陈川在激战中摔倒,被敌我双方反复踩踏,肋骨、腿骨、鼻骨都有断裂,被士卒救起后,半晌无言。
箭射、枪刺、刀劈、斧剁,百战老兵逐次凋零,剩余的七八个人聚集在桌凌天身边,背靠着背,结成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朱振远浑身汗透,手臂酸麻的再也使不动大刀,他把刀一丢,问李茂:“抓活的,还是……”
李茂单手扶着受伤的手臂,喘了两口气,望着尸堆上的桌凌天等人,徐徐说道:“给他们一个体面吧。”桌凌天附逆谋反,擒获后也难免一死,而且死前必饱受折磨和羞辱,此刻赏他们一个痛快,无疑是件很人道的事。
桌凌天感激地向李茂点了下头,强挣着站起来,丢弃手中刀盾,笑向左右道:“这辈子咱们缘分已尽,下辈子再做兄弟吧。”说罢掣出匕首扎入胸口,八个浑身是血的军卒见他自尽,蓦然一起大笑,举起刀斧在他身上一气乱砍,待将桌凌天剁成了一堆烂肉这才一起抹了脖子。海盗畏惧鬼神,自知一生罪孽深重,无颜见鬼神,只好把面目剁烂,让鬼神难辨。
得胜一方没有欢呼胜利,倒下的这些人昨天还是自己的同袍,眨眼间却成了自己的战场敌人,刀下亡魂,没有人能高兴的起来。
默了一会,李茂提刀上前割下尚何来的人头,交给黄仁凡道:“反逆尚何来业已授首,胁从者只要放下刀枪,一概不问。”黄仁凡接过人头,却犹豫不决,目视朱振远讨主意。
朱振远本想借着讨逆之机在城内抄掠一番,发点小财,李茂插手干涉,如今是顺着李茂的意思就此罢手,还是为部下的福利争一争?权衡再三,决心难下,李茂知道他要什么,便道:“诸位将士讨贼有功,官家赏赐不算,我城局和城中士绅商团先拿出两万贯犒赏有功将士。”
西营军约八百人,两万贯算下来每人能得二十贯,数目虽不大却是唾手可得,比担着恶名去抢要划算的多,军士大悦,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