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济渠上帆樯林立,堤岸大道上人流熙攘,船夫水手、走夫贩卒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所说之事非灾即贼,人人自危,惶惶不安,而码头上突然增加的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巡值卫士,正好印证了各种传言,这使得宋城内外的气氛十分紧张。
骄阳当空,酷热难当。韩相国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望向前方所泊大船。这是艘中型商船,很普通,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在韩相国的眼里,这艘船却像一座宏伟高山,让他不得不抬头仰望。甲板上出现了一位青衣中年人,神情倨傲,冲着韩相国做了个上船的手势。
韩相国跟着青衣人进了内舱,看到一位紫衣年青人正端坐于案几之后,执卷而读。紫衣人身材削瘦,容貌端正,气质儒雅,皮肤有些黑,不过这正好给他添了几分刚正英武,恰到好处地冲淡了他身上过浓的书卷气。
韩相国站在舱门之外,深施一礼,“蒲山公……”
紫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面露浅笑,微微颔,然后放下书卷,伸手相请
韩相国低头躬腰,恭敬上前,再施一礼,然后坐到了紫衣人的对面,轻声说道,“蒲山公,济阳来了一位信使,送来一些消息。”
“说来听听。”紫衣人笑容更甚,颇感兴趣。
韩相国呈上了翟让的那份密信。紫衣人摊开细看,舱内陷入沉寂。
韩相国专注地看着紫衣人,细心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化,情绪有些紧张,心里亦十分忐忑。
对面坐着的这位年青人叫李密,家世显赫,其曾祖父李弼是西魏八柱国之一,其祖父李曜、父亲李宽均为关陇功勋战将。李家势力非常大,当年北周朝宇文皇族以长公主嫁给李弼次子李晖做为联姻。到了本朝,先帝则把自己的女儿襄国公主嫁给李弼的孙子李长雅做为联姻。李长雅是李密的叔父,所以按照辈分算,今上是李密的舅舅,虽然不是亲舅舅,但两家联姻事实存在,这个亲戚关系跑不掉。李密敏而好学,师从山东大儒、国子助教包恺,以博学多才而闻名于京师。
韩相国之所以认识李密,是因为恩主杨玄感的关系。杨玄感与李密过从甚密,当年杨玄感在宋州做刺史的时候,李密经常来,久而久之也就与杨玄感的一些亲信僚属混熟了。知道李密的身份后,韩相国不免奇怪,以李密的家世和才华,为何没有进入仕途,而是一门心思做学问?后来他才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李密是当年“太子党”的成员之一,因为太子杨勇在皇统之争中失败,惨遭废黜,“太子党”们受到连累,死的死,逃的逃,流放的流放,活下来的也都被禁了,永久逐出仕途。
杨玄感的父亲杨素病逝后,杨玄感因丁忧去职,一年后复出任鸿胪卿,不久就高升为礼部尚书,而韩相国却在罢州为郡的改革中一撸到底。韩相国为此专门到东都寻求恩主的帮助,出乎他的预料,杨玄感不但给了他很高规格的接待,还把他引进了自己的核心圈子。李密就是这个核心圈子的一员,但他参与决策,而韩相国只负责执行,所以韩相国距离这个圈子的真正核心遥不可及,但韩相国很满足了,对他来说,只要跨进这个圈子,也就意味着飞黄腾达。
杨玄感给他的使命是把原宋州地区的地方势力做大做强,并竭尽所能控制通济渠两岸的黑白两道,然后在官方力量的庇护下,利用通济渠这条黄金水道最大程度地谋取私人利益。相辅相成,当以通济渠为基础的利益网络形成后,必然会反过来推进地方势力的强大,会把通济渠两岸的黑白两道力量更为紧密地联系到一起。这些年韩相国做得很好,没有辜负杨玄感的重托。
人都有野心,韩相国也一样,尤其当他跨进以杨玄感为、以河洛贵族为核心力量的政治集团后,当他窥探到杨玄感及其同盟者非同寻常的政治野心后,他的个人**也迅速膨胀起来,他不甘于躲在黑暗里做个通吃黑白两道的地方大佬,他要王侯将相,要像杨素、杨玄感一样成为予取予夺、无所不能的大权贵。
他需要一个机会,而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虽然眼前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就如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但对杨玄感和李密来说,却伸手可及。只要杨玄感和李密愿意伸手抓住这个机会,那么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韩相国呈递给李密的不仅仅是翟让的密信,还有他自己的想法,包括他个人的那点私心。这一做法极其冒险,稍有不慎,就会触及到杨玄感和李密的底线,而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必然惨重,不过,他愿意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