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杨庆迟疑着,踌躇着,缓缓问道,“你对东征……不乐观?”
杨庆这话问得很艰难。在他眼里,年纪轻轻的杨潜不会有这等非同寻常的想法,退一步说,即便杨潜有这样的想法,但因为这一想法背离了主流,再加上身份地位过于敏感,杨潜也不会在自己面前、在这样严肃的场合说出来。然而,杨潜终究是说出来了,那么原因只有一个,肯定是源自杨恭仁的指使。以杨恭仁谨慎的性格,同样不会说出这等授人以柄的话,所以,这一“不合时宜”的说法只能来自东都某位“大佬”,而这位“大佬”向自己传递这个讯息的用意不言自明,关键时刻雪中送炭,远比将来大局已定的时候锦上添花要好。
杨潜目光坚定,语气坚决,“不乐观。”
杨庆的神色骤然凝重。不乐观?这代表了什么?是不是代表东征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延续到明年?
以皇帝和改革派动东征的决心,以及通过这次东征必须实现的重大政治目标来说,他们是破釜沉舟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东征进程如果受阻,这场战争可能会延续到明年甚至更久。
战争一旦延续下去,国内局势的变数就大了,东都政局的展就扑朔迷离了,而更重要的是,东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有了更为充足的时间“推波助澜”。到了那一刻,东都政局稳定与否,就成了决定东征胜负的关键因素,而皇帝和改革派们迫于形势的需要,不得不做出妥协,以设立储君来缓和内部激烈矛盾,以储君坐镇东都来维持国内局势的稳定,以国内局势的稳定来确保东征的胜利。
杨庆大约估猜到“不乐观”背后所蕴藏的隐秘了,但是,他无法接受这一观点,东征倾尽了国力,征调了几十万卫府军精锐,一百多万民夫杂役,如此实力,还灭不了一个小小的蛮夷之国?
“缘由?”杨庆当即追问道。
“三月十四日,远征军强渡辽水,向高句丽动攻击。六天后,远征军推进了一百余里,包围了高句丽西北第一重镇辽东城。然而,直到某离开东都为止,都没有接到远征军攻陷辽东城的消息。”杨潜目露厉色,冷笑道,“两个多月过去了,远征军竟然只向高句丽境内推进了一百余里,几十万远征将士围着辽东城日夜攻击,竟然拿不下来,这太可笑了。”
“辽东城距离高句丽中部重镇乌骨城还有五百余里,距离高句丽境内最大的天然险阻鸭绿水还有六百余里,距离高句丽府平壤城还有一千余里。而六月即将来临,远东的雨季至少要持续一个月,也就是说,远征军若没有在雨季来临前攻占乌骨城,逼近鸭绿水,那么只有等到七月雨季结束后,才能继续展开攻击,而那时远征军只剩下两个月的攻击时间了。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远征军要跋涉一千余里,要攻陷数座重镇,要突破数条大河,最后还要拿下平壤城,难度不是大,而是难于登天,除非上苍眷顾,赐予奇迹,否则……”
杨庆非常吃惊,“消息准确?”
杨潜神色沉重,用力点头,“据某所知,依照预定之策,此刻远征军应该攻陷乌骨城,横渡鸭绿水了。远征军唯有在雨季来临前,抢渡鸭绿水,在其东岸建起牢固堡垒,在河面上架起浮桥,把更多军队和物资送往前线,才能确保雨季结束后,远征军依旧保持高昂士气和强大战斗力,以最快速度杀到平壤,与渡海而去的水师联合攻打平壤。但目前看来,这是绝无可能之事,依照目前远征军的攻击速度,能在冬天来临前逼近鸭绿水就非常不错了,然后战争将不可避免地拖至明年。”
杨庆凝神思考,良久,他犹豫着问道,“有没有可能出现奇迹?比如高句丽内讧?比如远征军攻克辽东城后,高句丽人突然崩溃,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杨潜笑了起来,反问道,“开皇末年,先帝为何不惜一切代价攻打高句丽?圣主登基后,为何修长城、开运河、西征吐谷浑,倾尽国力讨伐高句丽?”
杨庆没有说话,心里却一清二楚。
原因很简单,高句丽人的野心越来越大,不但要做远东霸主,还要入侵中土拓展疆域。如果高句丽人吞并了远东诸虏和半岛小国,雄霸远东,那么中土就陷入了东有高句丽、北有东。突厥,西有西突厥的三面包围,国防压力倍增,中土唯有倾尽国力才能守住万里边疆。但是,被动防御始终解决不了安全隐患,唯有积极防御,以攻代守,彻底摧毁隐患,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以中土目前的力量,无法深入数万里的西土,也无法北上万里远征大漠,只有高句丽可以一棍子打死,而打死高句丽,不但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威慑作用,还能打破荒外诸虏对我万里边疆的三面包围,有效缓解我中土国防重压,有利于我中土的繁荣展。所以远征高句丽之策最为“经济实惠”,可以⊥中土以最小代价换取到最大利益,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