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北天只朝那铜镜中瞧了一眼,强硬要往外头走的身形立时僵住。
柳飘不咸不淡的笑了一声,“还要现在回去么?”
皇北天没说话,只默默的转过了身。
柳飘见他服软,也没有再多说,扬声朝外头吩咐了几句。少顷,两个小厮抬着装了热水的澡桶进来,又有两个侍女抱了澡豆,胰子,锦帕,换洗衣裳等跟在后头。
柳飘府上虽也不差,但也不可能像皇北天的战王府中一般开凿出温泉。好在皇北天常年在外领兵作战,对此倒也不讲究,只在看见那两个要服侍她的侍女后微顿了一下,随后便淡淡吩咐她们放下东西出去。
一道屏风相隔的另一边,柳飘正坐着喝醒神茶,闻言他意味未明的笑了一声,待那两个侍女退出去将门合上,他这才开口道,“你现在莫不是为三公主守节了不成?”
以前侍女伺候他沐浴的时候,可没见他将人给赶出去。
皇北天不理他,只顾自脱了衣裳,跳进澡桶,待整个身子全部没入水中,他这才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柳飘本就不是个喜欢饶舌之人,听他不吱声,便也就不说了。
一时间房内只剩水声哗啦以及柳飘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发出的细微闷响。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
皇北天突然淡淡开口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他和柳飘相识多年,自然知道柳飘每次沉思的时候都会以手指敲击桌面,如今华邵想来是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如此沉思的,柳飘又迟迟不开口,那这事定然是与他有关,因而柳飘才会这般的犹豫。
柳飘并不意外皇北天会猜到他心中有事,除了那个三公主,他们俩可说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自己又没有刻意隐瞒,皇北天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正要开口,这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因而便以一句反问切开了话题,“要说有话,不该是王爷你有话对我说么?醉仙楼大醉三天三夜,我倒是第一次知道王爷你竟然还是个贪杯之人。”
皇北天并不怎么记得自己在醉仙楼和柳飘说过的话了,因而闻言便是一阵沉默。他和柳飘自然是无话不说的,但凤凰这事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皇北天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飘猜到他心中的犹豫,直接挑开道,“之前你喝醉了的时候曾跟我说凤凰怀有身孕,但孩子并不是你的。”
虽离得知这件事已过了整整四天,但乍耳听柳飘这般一说,皇北天的胸口还是狠狠疼痛了一下,尤其在想到梦境中凤凰唯一和他说过的那句话,那抹疼痛更是剧烈的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柳飘隔着屏风,并不能瞧见皇北天脸上的痛色,仍继续开口道,“你还跟我说哪怕孩子不是你的,你仍然会继续爱着凤凰,包括那个孩子。你现在清醒的告诉我,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么?”
皇北天没有立即回答,却是苦笑一声,仰头望着头顶腾腾的水蒸气,慢慢开口道,“你道我为何这么早就清醒过来?因为我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凰儿跟一个陌生男人成了亲。然后在我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告诉我,因为那个男人是孩子的父亲,于是我就被吓醒了。我三岁拿刀,七岁杀人,十二岁入伍,至今两手沾满鲜血,却从未有过恐惧的感觉。但在凰儿对我说那句话的那一刹那,我心中恐惧的却是无以复加。”
“恐惧?”柳飘微微有些惊讶的反问。正常情况下听闻那句话的反应应该是愤怒,仇恨,失望,抑或是绝望,但怎么着也不会有恐惧吧?
“对,恐惧,因为在那一刹我明白凰儿是真的要彻彻底底的离开我了。”皇北天的声音很是平静,可这种平静却并不温和,而是仿若种暴风雨前的平静一般,压着满满的躁动和疯狂。
他说着毫无笑意的笑了一下,“也是在那一刹,我突然明白,除了她离开我这一点,其他没有什么事情是我无法接受的。”
“你这样不觉得自己太过卑微了么?为了那样的一个女人,你抛弃了身为男人的尊严,忘记了身为王爷的责任,颠覆了身为将军的果决,这样的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杀伐决断,所向披靡的皇北天么?”柳飘闻言望着屏风方向咄咄逼人的质问道。
皇北天没有因为他的语气生气,反微微叹了一口气,“飘,你没有爱过一个人,所以不知道,爱到深处本就卑微,因为太过爱重,因为患得患失。”
“可这样值得么?”柳飘一脸不敢苟同的冷肃道,“你本是这世上少有的奇才,生来就该横刀立马,纵情天下,仰天一笑天下震,跺足一塌四海惊,放眼九州大荒,凡目光所能及之处,尽该为你折腰。可如今,你却因着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消沉落魄!”
“为什么不值得呢?”皇北天却是哂笑一声,淡淡道,“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如此而已。”
“你为了那个女人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柳飘沉默半晌,这才说不出是恼恨还是叹息的道了一句。
皇北天靠在浴桶上,闭了双眼,脑海中一幕幕皆是凤凰,唯有凤凰。良久,他无声的笑了一下,自嘲道,“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