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聂元生轻描淡写的劝了一句,又道,“其实以臣之见,邺都已经极北,再往北去,原本就非耕种之地,南方虽然今春也遭了雪灾,到底气候原本就偏暖,想来再过上一月,积雪消后,也差不多春冻要化了,左右丞相因此取消春狩,着实有些思虑过了。”
“这两个老货镇日盯着朕这也劝那也说,比之皇祖与先帝在时还要罗嗦,实在可恨之极!”姬深冷冷的道,“朕自幼居于宫闱,也就春秋二狩可以外出松快松快,他们竟也看不过眼!分明就是记恨上回朕赦了牧齐父子,有意报复!这才借春寒的借口意图阻止!”
牧碧微听他话头扯到了自己父亲,不敢怠慢,赶紧跪下请罪道:“都是奴婢的父亲兄长连累了陛下!”
她本侍立在姬深之后,这会一跪便跪在了姬深膝边,姬深随手拉了她起来道:“蒋贼、计贼器量狭小,与微娘何干?便与你父兄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听他这么说了,牧碧微才松了口气,心想聂元生对姬深果然了解,这一件春狩,没几句竟引得姬深对蒋遥和计兼然落了个器量狭小的印象,如此看来,姬深虽然不至于立刻拿蒋遥或计兼然怎么样,但加冠亲政之后,怕是蒋、计两人能够落个平安致仕就很不错了。
不过虽然听聂元生之前提过,左右丞相对他印象不太好,但聂元生如今仅仅六品小官,就算姬深对他信任有加,可姬深加冠还要两年,聂元生比姬深尚且小了两个月,两年后,也不过刚及冠的年纪,姬深再怎么抬举,有高太后与满朝文武在,聂元生想要把持朝政又怎么可能?
牧碧微想到这里,却见聂元生的目光似在自己身上一掠而过,心下倒是明亮了一下,心道难怪聂元生要向自己示好了,他也晓得他自己年纪太轻,他的祖父聂临沂虽然是开国名臣,又有爵位荫封子孙,但因为感念元配在贫病时的毅然下降,不但对岳家始终尊敬无比,连带着对元配也坚贞从一,一生别说妾室,连个近身侍奉的使女也无,所以也只有与元配出的二子一女,长子还夭折了,抚养聂元生长大的叔父虽承了临沂县公的爵位,但却并无其他要职在身,恐怕算不得能干。
聂元生乃是聂临沂的长子长孙,他的其他兄弟,怕是年纪还不及他之长,就算个个精明,资历放在了那里,想要揽什么大权,实在不够。
如此聂家人丁比起牧家来,虽然兴盛了许多,可比起曲、高等望族也是远远不够看的。
而牧家人丁单薄,就算几年后牧碧城长大,也才三个男嗣,纵然得了姬深的倚重,能占的位置也不多——牧家的三门姻亲,沈家徐家都是望族,不怕没人,可沈太君与沈家关系已经疏远,而且在牧齐与牧碧川下狱之时,沈、徐因忌惮何容华盛宠,都没有出手,若不是左右丞相坚持,等不到牧碧微进宫估计人都没了,经此一事,牧家对这两门姻亲又怎么会不存芥蒂?
何况徐氏并非牧碧川与牧碧微的生母,又有牧碧微进宫之事,牧碧川这个牧家嫡长子将来不暗地里阴徐家一把就不错了。至于闵家,若有个能干的,早先闵如盖在世之时,自然就有安排了,又何必叫他们只是领些闲职守着祖产度日。
因此同为睿宗所遗之臣,聂元生也只有与牧家联手才最安全了。
而且还有牧碧川为了同母妹妹在宫廷之中不受何容华刁难谋害,以牧家嫡长子的身份,却甘愿主动向何容华之妹何三娘子求亲,足见对牧碧微的重视,聂元生借着出入宫闱之便,扶持牧碧微,牧家将来也少不得念他这份情。
就听聂元生说道:“以臣之见,左右丞相既然决定取消春狩,想是这两日就要求见陛下禀告此事的,陛下还要早作决议才好。”
姬深沉思了片刻冷笑着吩咐笔墨伺候,阮文仪忙使人取了文房四宝上来,铺到旁边一张空着的案上,早有机灵的小内侍卷了袖子上去研墨,姬深道:“元生代朕拟一旨,就说因雪蓝关之失,朕打算借着今年春狩考核京畿诸营,飞鹤卫亦在此列,宗室并文武子弟可择优秀者随行,若有好的,当可补入飞鹤卫,此外另有赏赐!”
聂元生挽起袖口,起身走到案边,笑着道:“陛下英明!”
旁边牧碧微虽然不敢说什么,却想到这么一来,雪蓝关之事又要被再提,如今邺都的议论声还没压下去呢,也难怪牧齐宁愿降级也要避去西北了——牧齐作为牧寻独子,是听着众人,包括本朝高祖皇帝对牧家的赞誉钦佩之辞长大的,驻边多年从无一失,是人丁单薄的牧家因此在邺都名门望族里也不被小觑的有力佐证,如今一下子声名扫地,自是有些受不了。
但这借口是姬深想的,牧碧微也只能暗暗咬牙,等聂元生拟好了旨,又交与姬深过目,用玺毕,交给阮文仪立刻去各处传达,牧碧微想到了一条,便依着姬深柔声求道:“陛下,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春狩之时能够随驾,然奴婢外祖家有几位表兄,资质平平,但胜在了心地纯朴,也有几分武艺在身,未知可否在春狩时领些闲职,便是外围巡逻的差使,能够为陛下尽力一二,也是极大的荣幸了。”
姬深奇道:“你外祖父乃是前尚书令闵如盖,其孙如何不能随行了?”
牧碧微顿时面有难色,倒是聂元生含笑替她解释道:“陛下日理万机,等闲小事怕是无暇注意,闵尚书为人光明磊落,虽然官至尚书令,然膝下四子,却只荫了些闲散官职,品级也不高,孙辈里头更只有长孙次孙有个官身,也是极低的,去年秋狩就不曾参与,青衣因此而求。”
“闵如盖果然清正。”姬深对这个尚书令实在没什么印象,闵如盖因为并非出身世家望族,又是趁着乱世才平步青云做到了尚书令的,行事一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否则也不会因为子孙平庸就不为他们求高位了,所以先前姬深重色轻德、顶撞高太后时,闵如盖又是称病、又是装聋作哑,一点也没给姬深留下坏印象,如今听聂元生也有为闵如盖说话的意思,便顺着赞了一句。
牧碧微当然赶紧为闵家谢恩。
既然谢了恩,姬深也就顺水推舟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