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中不乏对先帝与高祖的不敬之辞,牧碧微微微蹙了眉,只听聂元生悠悠说下去,“但高祖没有这么做,所以一直到高祖驾崩,虽然那时候济渠王一直被软禁,而先帝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却因为济渠王既未被废,也未被杀,始终……如坐针毡啊!”
“你是说先帝嫉妒陛下储君之位得来容易吗?”牧碧微茫然问。
“青衣若是在先帝在时就进了宫,必然知道这宫里老人都知道的一点。”聂元生淡淡道,“那就是宗室之中,先帝最重视嫡长子安平王,太后最宠爱嫡幼子广陵王,若无高祖皇帝临终遗言,今日皇位上的绝对不会是陛下就是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但先帝还是遵从了高祖之语!”
“那是先帝没办法,高祖长寿,先帝却因在征伐天下时率先士卒,几次重伤积累下来损了元气,捱到继位,已经寿时无多,若要违抗高祖之意,必定酿成皇室内乱,先帝虽然偏爱安平王,却还没偏爱到了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地步。”聂元生冷笑了一声,忽的话锋一转,说到了自己身上,“我六岁时被选为陛下伴读,祖父父母皆早早过世,叔父待我好,然他自己不过降袭了祖父所传的临沂县公一位,身无要职,又凭什么扶持我?我这一身荣华富贵都在陛下身上,谁若是要动陛下的帝位,自当先除了我去!”
“既然安平王已有不臣之心,以陛下对你的信任,为何你不直接向陛下挑明?”牧碧微皱眉道。
聂元生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牧青衣,你入宫也有几日了,冀阙青衣的身份虽然卑微,但好在是御前的差使,我又替你打发了萧、宋两位青衣,如此你就是不侍寝,也能近身伺候陛下,以你这些日子对陛下的了解,你说若是我直言告诉了陛下,会怎么样?”
“你是担心陛下不信?”牧碧微沉默了一下,试探道。
“哈!我与陛下同岁,十二年来名为君臣,实如手足,安平王与陛下这十八年来才见过几次,长谈过几次?若陛下还信他不信我,我这十二年莫非都在做梦么?”聂元生冷笑了一声!
牧碧微缓缓道:“侍郎既然有这等信心,那么陛下听信安平王不臣之后,妾身以为陛下定然会暴怒而起,纵然不立诛安平王,也定然会明着打压!而这,是侍郎所不愿意看到……或者说,所无法承受的?”
姬深并非是个能够藏起心事之人,又或者他早已习惯了尊贵的身份,压根就不必掩藏自己的心事,更可能的是,在高祖、先帝始终将他当成储君的教导下,他这一生的耐心都已经在继位前用光了,连只是几句口角的宣宁长公主,他都能够公然记恨数年,若知道安平王的觊觎,那是说什么也忍不得的!
聂元生淡然道:“舍身取义,青衣把下官看的太高了。”
牧碧微了然点头:先帝属意的储君是安平王,不敢违抗高祖之令,无非是因为高祖寿高,他继位时年纪已长——先帝睿宗在位只有五年不到,改元四年旋故,加上一贯以来的三年不革新政以示对先帝的尊敬之旧例,也就是说方便睿宗大展拳脚的只有不足两年,实际上这也很可能是济渠王满门暴病的原因,睿宗继位后自感时日无多,他没法慢慢瓦解济渠王的余党,也没法逆着满朝高祖留下的臣子换一个年长的储君,所以只能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济渠王,尽量为年少的姬深执政扫除隐患。
只可惜无论高祖还是睿宗都没想到,姬深会在他们死后立刻露出原形——这位新帝对于政事完全不感兴趣,以至于连睿宗临终前苦心为他挑选的辅佐大臣都无法得到他起码的尊重。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高祖敢在临终前要求睿宗允诺让他最宠爱的孙儿继位,必定为他留下后手,而睿宗继位后又因时日无多不得不遵从高祖之命,继续为姬深盘算着如何稳定他的帝位……但只看左右丞相的景遇,实在不能说安平王没有希望。
何况如今邺都的兵力中,曲家在邺城军中可谓是根深蒂固,单看继任者未改曲夹之制就知曲家纵然交了兵权,但在邺城军中的影响也不能轻易抹去,而姬深因左昭仪容貌不美,若无高太后扶持做主,堂堂曲家嫡女差点为了个宫女出身的宠妃没能进宫,纵然曲氏如今还是宫里位份最高之人,但冲着姬深两年去华罗殿的次数屈指可数,要说他没亏待左昭仪实在说不过去。
姬深真正的依仗还是飞鹤卫,飞鹤卫创于高祖征战天下时,由原本的亲卫转变而来,睿宗一朝时间不长,因此大抵还是从高祖时候留下来的老人在,他们本是高祖最忠诚的禁卫,对高祖亲自指定的姬深自然也极为忠心——这也是安平王、广陵王空有王爵之衔,却一直手无实权的缘故。
不是他们不想争,而是不敢。
飞鹤卫在一日,哪怕曲夹手掌邺城军,叛逆终究不可能煽动所有人。
问题是,要姬深相信安平王心怀不轨,甚至说动他立刻命飞鹤卫灭了安平王府满门,这一点聂元生未必做不到,但他做了之后的下场,却绝不是他愿意的了——安平王乃高太后嫡亲长子,王妃是高太后的嫡亲侄女,其妹宣宁长公主是楼家之妇,其弟广陵王取妃曲氏为曲家嫡长女!
姬深就算再宠信聂元生,以曲、高两家的势力,联手派人将聂元生暗杀了事,事后由高太后出面认了下来,姬深难道还能把太后杀了为个给侍黄门侍郎报仇?
何况聂元生求的乃是一生泼天富贵尊荣,可不是死后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