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八章 离间与反间(下)
2015-09-20 作者: 繁朵
第一百十八章 离间与反间(下)
姬深如今已经被聂元生差不多说服了,在他想来,聂元生即使收取了妃嫔给予的好处,但一来并不曾如广陵王所言,是拿出去当了,而是好生收存起来预备归还,二来在自己询问时,聂元生也是毫不迟疑的回答了,显然并无遮掩之意,那么广陵王先前所言却是太过严重了些。
此刻就笑着道:“哦?”
“臣之所以得了各位娘娘赏赐,却没有件件告诉陛下,却是不忍陛下分心。”聂元生侃侃而谈道,“先前,右昭仪赐臣一枚珍珠入药,臣岂不是立刻禀告了陛下?然其后,右昭仪再赐绫罗等物,臣皆未告诉陛下,这是为何?莫非臣以为臣不说,陛下就不会知道,因此可以瞒下这些东西么?且不说右昭仪召见臣乃是光明正大之事,众侍在侧,可谓是众目睽睽!只说右昭仪身在宫闱,行事见人,如何能够瞒得过陛下?”
姬深听到此处,不觉微微点头,心里就生出对广陵王的些微怨意来——他向聂元生只问了后者收取妃嫔好处一件事,但广陵王着重说的可不是聂元生贪贿——毕竟广陵王身为先帝之子,眼界放在那里,也知道姬深的秉性,若只上禀聂元生贪污,就是查出来铁证,姬深也会不以为然,说不定替聂元生遮掩了,还会再贴心的赐聂元生一笔金帛……
因此广陵王告发聂元生贪污,却只是为了提醒姬深,聂元生与宫妃接触过多,恐怕生出不才之事,这才是姬深会重视的地方,只不过聂元生如今提也没提方才广陵王与姬深密谈之事,一句“如何能够瞒得过陛下”,却叫姬深觉得正该如此——自己就算在朝野落了一个重色轻德的风评,但日日住在了这宫里头,莫非连宫闱里的事情都不知不掌?这又算什么英明神武?!
广陵王的那番话,看似在说聂元生,分明就是在藐视朕的能力嘛!
姬深顿时就对这个二兄怨上了几分,这么一怨,对广陵王的话却更加怀疑了起来,只是此刻聂元生还在继续说下去,姬深便先听着——
“何况陛下的六宫,如今不比从前,单是主位,便已有八位!下头宫嫔更多,可谓是一派兴旺之象。”聂元生淡然说道,“妃嫔皆是一心系于陛下身上,担忧之下,惟恐臣不尽力,因此今儿右昭仪召臣入宫赏赐些锦帛,明儿牧宣徽闻说臣入了宫,派人送来些彩缎……如此林林总总,这几日,每日里臣少则收上数次,多则十余次,若是每回都向陛下禀告……”他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陛下虽然信重臣,但臣也不能随时擅自闯入进来吧?”
“子恺此言甚是,倒是朕糊涂了。”姬深闻言,不觉点头。
聂元生又道:“其实身为人臣,正该将一切事宜皆打发了,好使君上专心尽情,这才是忠臣应尽之义务,否则,君上为贵,臣贵不及君,反而将诸事上呈,使君上劳碌犹甚于臣,这岂不是君臣之道颠倒?再者,上古时候尧、舜之君,终日奔波劳苦,食衣不及黎民,若换作如今,这等人君,谁愿居之?自下古以来,谁人为君,不是坐享万民供奉?若是事事劳烦君上,岂非视君上如牛马,这哪里是尊敬君上的道理?”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姬深心坎上去了,姬深当即抚掌叹道:“放眼天下之人多矣,知我者却只子恺一人!昔年,高祖皇帝每每教诲于朕,学业夜以继日,不得休憩,到了下帝时,因朕为储君,更是文武同修,片刻不得安宁!想高祖乃前魏丞相出身,固然学问不浅,然高祖自承治国谋划非为汝祖对手,先帝戎马生涯,文治却多有不足之处,到了朕,祖父先父,却都要朕文治武功件件出色……朕这个储君,做的实在是不容易!”
聂元生心道,当年你就几次想辞了储君之位,若非我拿话替你圆回来,又趁机表示你是敬畏前头两个嫡亲兄长,叫高祖也好,先帝也罢,知道你辞位的真正原因,不气死才怪——当然,若非如此,先帝也不至于在位时一直不给安平王与广陵王实权了……
他正色道:“人生世间,无论贵贱,皆不过匆匆百年光景,恣意风流过,如此,勤恳刻苦过,亦如此,所谓天道公平,人寿有尽,若是生于贫困,那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既生于富贵,尤其贵为天子,居此世至尊,却还要如同乞丐贫民一般,战战兢兢、躬耕劳苦的过一世,岂非辜负上天恩泽?”
姬深就爱听这话,立刻点头:“子恺之言大善!朕生为天子,即上天所爱,若还要与黎庶众臣一般劳碌辛苦,却何以体现天子之贵?何况君上既然亲自操持诸事,却还要诸臣做什么?可恨先前蒋贼计贼无礼,硬将朝事不住上禀来扰烦!若非他们如今都已经致仕,朕非重重治他们此罪不可!”
聂元生趁机道:“陛下如今可知臣不禀的缘故了?此等小事,臣自己可决,又何必一定要打扰陛下?实际上,先前陛下年少,丞相摄政,数年来大小事务决断,几时要陛下亲自过目了?但陛下及冠之后,众臣却争先恐后的要陛下亲政,岂非是不欲见陛下逍遥自在?”
“哼!这班老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姬深冷笑着道,“当初逼朕亲政最急的,便是荣昌郡公,自恃为朕之外祖,泣涕交流,在西暖阁中说什么若不亲政,岂合君上之名,又说什么辜负高祖、先帝期盼,他当他真正的打算朕不知道?无非是因为先帝临终前指了蒋、计两个辅佐,却将高家曲家的人都从要职上打发的打发,敲打的敲打,彼此牵制之下,他们也不敢妄动,若还是蒋、计二人主持政事,高家曲家自然只能如从前那样,惟有朕亲政之后,荣昌郡公知朕不喜那两个老贼,必定再选丞相——他是以为朕年少,无人可用之下,他与高节或者有机会呢!”
“陛下圣明!”聂元生立刻道,“臣下皆有私心,然而所谓医者不自医!宫中贵人私贿于臣,何尝不是私心?然此私心,却是出自爱慕陛下,因此臣不忍打扰陛下,亦不忍贵人们忧心乱神,这才勉强收下,欲待采选结束,再寻机归还,不想,却有人明明私心在上,将区区小事,也来打扰陛下,竟反污臣贪墨!还求陛下明鉴!”
姬深此刻心中正自郁闷,也懒得给广陵王遮掩,又觉得聂元生这般为他着想,自己却还听了广陵王的话疑心他,实在愧疚,就直言道:“此乃广陵王方才进宫所言,朕本道他不常进宫,此来定然是有事要议,便许了他单独奏对,不想皆是疑你之语,只是他究竟是朕兄长,你念朕之面上,莫要与他计较!”
聂元生微露讶色,道:“臣听陛下方才询问,便先想可是臣之行为落在诸臣眼里使得陛下误会了臣,但转念又想,虽然娘娘们召见臣都是光明正大之事,但到底是在宫闱之内,此事臣除了起初右昭仪的那颗珠子,甚至未对陛下言过,娘娘们想来也不会大肆宣扬,如今朝中臣子,虽然多有不体恤陛下之处,但想来也无人会做下窥探宫闱之事!这……广陵王素有贤名……”
他此刻不提广陵王的贤名还好,一提,姬深便是怒气上涌,嘿然道:“他的贤名倒是净用来糊弄朕了!”
——广陵王姬熙在诸王里性情最为温驯,凭心而论这位大王实在不是个恶人,虽然自幼深得高太后的偏宠,却没养出跋扈的性情来,反而越发温润如玉,无论世家还是勋贵里头,先帝诸子,却是他的评价最好。
只是高祖皇帝却不喜他这份温润如玉,认为不是皇室子弟应有的气度,太过柔弱,戎马半生的先帝自也是觉得他太过文秀了些,类似女郎,但高太后因此倒是更加怜惜这个嫡次子,惟恐他被高祖与先帝伤了心。
高祖与先帝俱是铁血手腕之人,乱世之中奠定大梁基业,最不耐烦的就是所谓君子风度,天下大定,南北二朝相继定鼎后,治世自须儒生,却是极为推崇广陵王的才情气质的。
高太后出身世家,欣赏的当然也是更偏向于温润如玉的君子,而不是赳赳武夫——当初嫁与先帝,那也是形势罢了。
偏生姬深是高祖和先帝先后亲自抚养,固然祖父先父都在意他的文治,但在武功上也没叫他放下,姬深生性贪玩,虽然生得俊秀风流,堪称皇室第一人,但帝王气质却不弱,端起架子时威严肃穆,比起广陵王那无害柔和的如玉光彩,相比起来,自然前者更得高祖与先帝的认可,后者却更叫高太后喜欢了。
也因此,高太后常对人称赞广陵王——姬深的地位是高祖皇帝亲自所定,连先帝都没能说什么话,旁人要随高太后的口风,自然不能称赞广陵王肖祖之类,也惟有往德行上夸,这么一来二去的,广陵王自然就成了个朝野皆知的贤王。
偏生,姬深登基之后,贪欢享乐,不思进取,高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然对他甚是不喜,没少拿广陵王勤奋好学的事情来比他,那时候姬深恰是方十三的少年,才脱了祖父与父亲的拘束,本就不耐烦被高太后逼着读书,再多听了几回广陵王,心里自然跟着将广陵王迁怒上了。
也因此这些年来,姬深对广陵王一向就淡淡的——至于安平王,他长姬深十年,两个人年纪差距放在那里,自小到大两人见面次数也不多的,自也亲热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