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也听他说,你是叶寻寻的堂姐。”
她回头看了顾衍之一眼,又回过头来:“他没再说我别的吗?”
“……你是他的女朋友。”
叶矜那一刻的表情像是玫瑰上突然沾了露水,整个人笑得很甜美:“他这个人真是……他真是这样说的吗?”
我点点头。
“他可真是……”在那边“真是”了半晌也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撩了撩头发兀自笑了一会儿,才又说下去,“对了,叶寻寻在学校表现得怎么样?”
我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得厉害,一边不动声色地捂住:“挺好的。成绩特别好,人缘特别好,会的东西特别多。是我们班语文课代表兼艺术委员。黑板报是她画的。每次写的语文作文都要印发一百多份然后全年级传颂学习。”
叶矜笑着说:“那你呢?听说你是杜思成的女儿。杜叔叔人特别有才气,当时在T城有名得很。你的学习成绩应该也挺好的吧?会画画吗?”
“……”我觉得额头上有冷汗滑下来,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不好意思啊,我肚子痛我得去趟洗手间。”
五分钟后,我站在洗手间的隔间里面,看到内裤上的一片血迹,脑子里半晌空白。
空白了不知多久,终于回过神来。然后第一反应就是恐惧地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现在想来,那时候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幼稚得可怜。然而后来有一次我又觉得自己幼稚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叶寻寻。然后拿一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叶寻寻在这件事上也被吓得哇哇大哭差点跳楼直到被鄢玉强行抱下去的糗事相比,顿时又觉得我那时候沉默以对的表现已经淡定得十分欣慰。
我现在依然记得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复杂万千的心理反应。这样鲜明的血迹,肚子又这样痛,那一瞬间什么可怕的猜测都冒出脑海,诸如肿瘤,癌症,内脏出血等等。心情复杂而恐怖地想了很久。又进一步地想到了过去一年的生活,又觉得举目无亲,顿时想我可以不用治疗了直接躺在床上等到人生的尽头就可以了。
然后转念又一想,我与其孤零零一人躺在T城的床上,还不如回到山区,躺在燕燕身边,和她一边话着家常,一边静静地等死好呢。
在T城过去一年,我终于确定,我是不适合这里的。
这里是顾衍之他们那些人习惯的生活,却并不是我喜欢的生活。我在别人面前不肯承认,自己却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在T城,我没有找到任何意见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的成绩不好。我没有可以自由说出心事的朋友。我也不再是孩子们的中心焦点。我也不可以跑去跟杜程琛讲,你聘请的阿姨对我不好,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没有饭吃。家里的司机也总是懒惰,常常以各种借口不去接我放学。杜宅上下统共没有几个人,我这样就几乎把所有人都得罪遍,还不能确定说了之后杜程琛是否就相信我。他们大人颠倒黑白的能力太强大,我承担不起失败后的后果。我便没有勇气去尝试这样做。
我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发呆了一会儿,一瞬间里大彻大悟。既然来到T城是这样的结果,而且我都快要死了,快要死了的人总是有一点特权的。我为什么不惯着自己一点,回去山区里呢。
我想到这里,就立刻行动。
我顺着洗手间的墙角,轻悄悄地跑出去。感谢杜程琛每个人固定打给我的生活费,让我跑出球场后,可以以计程车的方式顺利回到杜宅。此外我也感谢我自己的记忆力。仍然还记得上一次乘坐航班来T城时,顾衍之拿了我的户口页去办理手续。因此回到杜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找户口簿,然后简单处理了一下流血问题,又翻出顾衍之之前给我的行李箱打包,最后坐车去了机场,直奔机票销售点。
候机楼窗口后面的服务小姐问:“小朋友想去哪里呢?”
我把户口页递过去,佯装镇定:“四川成都。”
她把户口页接过去,翻看两眼,抬起头来:“是你一个人乘机吗?”
“是。”
“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说:“我一个人可以买机票吗?”
她想了想,仍然微笑:“可以。但是儿童一人买票的时间比较久。你在等候区坐一会儿稍等片刻好吗?不要乱跑,随时会叫你过来取票的。”
我点点头。
我拎着行李箱往窗外看,T城已到了夜晚,又是一片静谧的星光璀璨。
还记得去年,大致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这样的夜晚,顾衍之牵着我的手从机场走出来。他的双手温暖,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围灯光,俯身下来,笑微微地问:“喜欢这里吗?”
我看着他深静的眼睛,点点头。他便又说:“以后你可以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可是他终究是错的。有些东西有些人,注定有他们特定合适的土壤。就像是天麻虫草梅花鹿,只能长在山中,移到别的地方,就活不下去。
以及,就像是T城,注定是顾衍之的地盘。而西部的山区,才是我的地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