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知客的和尚手捧签筒,走至谢子兆他们面前,说施主,请抽签许愿。
抽签许愿,这是在万佛殿里的一个神奇仪式。到这里来的善男信女抽一支许签,在许愿签上有一个数字,就是许愿开始的第一佛像。比如,你抽了一个上五右六,意思就是以如来佛祖为参照的那个尊者,上面第五排往右数过去的第六个佛像,即代表你心中的愿望,或招财进宝或仕途通达或早生贵子……
谢子兆、钟响、秦思民三人都抽了一个许愿签,然后按照签上的数字一一数去,找到对应的佛像,看是什么愿望。不过,他们三个都秘而不宣,各自笑笑便结束了这个仪式。
出了万佛殿,“天井”两个字很大气地映入眼帘。左右两边分别有两个精致的出水口,正流着细细的泉水,可供客人饮用。在古代,左右两边的水非常讲究,不能随便喝的,左边只能是二品以下官员饮用,右边才是二品以上的官员饮用。
来,钟书记、秦市长,今天我们都喝这边的圣水。说完,谢子兆径直走向右边,接过和尚递过来的杯子,在出水口接了半杯泉水,很爽快地喝了下去。
喝这里的谁是要捐献善意的,左边10元右边20元,谢子兆忘了这个,那和尚怔怔地看着他,想提醒又害怕说出口。因为,要是这样惹恼了客人,还是不好。秦思民看出了名堂,过去给和尚100元,说全捐了,不要找。然后,他接过杯子,很虔诚地接了半杯,喝了下去。钟响也是一样,接过杯子,很虔诚地接了半杯,喝了下去。
……………
看完万佛殿,喝了天井水,爬完芙蓉山回来,西天已经有一抹晚霞。312房间,一个白衣天使正在换浴水。谢子兆以为是严丽丽,便说小严呀,你那事怎么样了?
夏雪从浴室里探出头,说干爹,什么那事怎么样了?
见是夏雪,谢子兆愣了一下,说怎么是你?
夏雪说,为什么不能是我?干妈带着严姐相亲去了,要明天才能回。
谢子兆又是一愣,说什么相亲,乱弹。
夏雪说,干妈说严姐怪可怜的,婚姻这么不幸,前夫又来骚扰,她帮她出了个主意,说找一个强势后夫,就没人敢来欺侮了。
强势后夫?谢子兆念叨了一句,细想一下,觉得这个说法也有道理。要是严丽丽找一个强势后夫,她的前夫就不敢来欺侮了,未尝不是好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谢子兆心中隐隐地觉得不舒服,便解开外套,说好累!
夏雪又探出头说,干爹,等下我给您按摩按摩就解乏了。
谢子兆心一动,说看你满头汗水,我还好意思?
夏雪拢了拢秀发,说不是真汗,是热水虚的。
那好吧!谢子兆揭去外套,朝里间走去。
李磊喝了一大口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一般秘书在这种时刻,容易左右为难,找借口回避,认为是上上策。李磊倒不这样认为,他觉得不该溜的时候你溜掉了,会给领导造成不必要的被动和麻烦,甚至有些事一辈子都说不清楚。
这时,门被笃笃笃地叩响,很有节奏感。
057奔走在浴望官道上(2)
请进!李磊站起身来,很客气地招呼。推门而进的人是周院长,他看了看里屋,说李秘书,首长在休息哪?
谢子兆在里面应声,说在捏筋捶背呢。
周院长循声望去,那门半开着,他看见谢子兆的两只脚吊在铺边有节奏地晃悠。
李磊很自然地招呼说,周院长,请坐。
谢子兆说,周院长,你是来问我明天能不能开始检查吧?
周院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把单子,说明天查什么后天验什么大后天……一口气把体检日程安排了一个星期。谢子兆说,周院长,我没病也会被你吓出病来的。
周院长说,您的身体要紧,哪能马虎,这还是我安排得紧呢,不然一个星期的时间哪够?李磊心想,今年的周院长好像比去年的周院长会办事多了。
疗养院小餐厅的晚饭桌上,周院长说,首长,晚上八点我们疗养院团委举办首届温泉杯卡拉OK大赛,您是团委的特邀嘉宾。说完,他递过一张精美的请柬。
坐在一旁的夏雪听了,马上欢呼雀跃,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现在有些姑娘,白天把她们丢掉晚上把她们丢到舞厅,一天就很容易过了,夏雪估计就是这类姑娘。李磊心想。
谢子兆摆弄了一下请柬,说周院长,这是小青年们的意思?
李磊插话说,首长,周院长可是越活越年轻啊!
周院长冲着李磊笑道,小李呀——
谢子兆放下请柬,说嗯啦,他是实际年龄与心理年龄不符。周院长,不知给不给老朽出场费呀?
周院长说,到时候我请您干女儿代表全院工作人员,送您一首歌。
哦,谢子兆夹起一片黄瓜,说什么歌这么值钱?
周院长说,把根留住。
谢子兆笑出了声,李磊、周院长,包括夏雪也乐颠了脸。
李磊没有去看卡拉OK大赛,他跟谢子兆说,德州籍的袁将军从广东那边回了,也是芙蓉镇人,我想代表您去看望一下,顺便我想回次老家看望下老母亲,明天早上赶过来。
袁将军有个儿子叫袁白强,秦市长有个女儿叫秦小妹,两家联姻,过些时日会举行婚礼,这个情况谢子兆知道。作为代副省长,他应该去看望看望,以示地方正府对部队官员的敬重。谢子兆点了点头没有深问,李磊知道自己的话恰到好处。其实,他是想避开一个晚上,好让谢子兆与他的干女儿有独处的时间。
因为疗养院有车,谢子兆没有要李磊送,要他直接动身忙事。李磊在电话里和秦思民约好,在街上买了两盒高档咖啡,开车去了秦思民家。
秦思民住在旧市长楼时,李磊去过两次。后来,德州市委市政府出了个政策,学美国白宫,新建了书记楼和市长楼,谁主政德州谁住,离任了搬其它地方。新市长楼建在滨江地带,李磊还是头一次去。
新市长楼应该称别墅,独门独户,建筑面积怕是在两百平方米以上。楼上楼下看过后,李磊不免感叹,说德州的住房真是宽敞!
秦思民借题发挥,说李秘书,你要是来德州,肯定也住上这样的洋房。
李磊笑眯眯地盯着他,说秦市长,您给我留了一套?
秦思民一边倒茶一边说,李秘书,你别打马虎眼,老爷子想把你安排在德州,我可是心知肚明哟。到时候你来,分套房子住,那是顺理成章的事。
李磊愿意跟秦思民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不用动脑子,也不用忌讳什么。他感觉,如果能和秦思民共事,应该会愉快的。
058奔走在浴望官道上(3)
茶水下去半杯之后,李磊开始谈正事,说秦市长,我知道石陀寺的翻新改建工作并没有进规划,您是临时决策,不知接下来的事如何安排?
秦思民笑了笑,说你真是老爷子的法眼,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件事确实是临时决定,不过不要紧,德州市正在打造王母玉帝城,可以把石陀寺的改建扩建纳入规划,作为重点工程去建设。
李磊说,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从老爷子的语气来看,他应该是很重视这个工程的。唉,人一老呀,怀旧情绪就重,旧地重游,勾起了老爷子的美好回忆。老爷子的路正旺着,你好好干几件实事,让他舒心舒心,好处大得很。哦,对了,老爷子没有亲生儿女,只有一个侄子,视若亲生,叫什么谢红军,他最近办了个基建公司,到时候,您把工程交给他。
秦思民听了,脸上没露难色,心头在想,这这件事是福还是祸呢?从明处上看,这是件有利于保住市长一职继续攀爬的好事,帮了谢子兆侄子的忙,就等于请了谢子兆的脸。然而,他又不得不想,寺庙的改建扩建,是一件技术含量极高的活,他侄子行吗?
李磊看出了他的担忧,说秦市长,到时候省里头会出面,去北京高新聘请专家设计,施工的时候找省城大学建筑系的教授监工,把好质量关的。
这不等于给钱了吗?秦市长心头在想,嘴上却说,省里能够这样安排,那我就更加放心了。
李磊马上说,秦市长,您最好别把动静搞得太大了,老爷子和我说过,您是个办事稳重的人,跟着您办事会学到很多东西的。
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秦思民起身,从柜子上拿出一套钥匙,说严丽丽的房子落实了,两室一厅,努,这是钥匙。
李磊舔了舔嘴唇。秦思民嘴里哧了一声,说我不知道这钥匙怎么交给严丽丽,我派人去送,给你?还是叫周院长来办?这个细节李磊事先倒是没想过,他陷入了沉思。
我说老弟,给出三室两厅,切我一块肝呀,你可别叫我瞎子点灯白费蜡!
李磊犹豫了一下,说当然是影响越小越好,同时还要显出你的功劳。
秦思民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这样吧,李磊伸出手,说把钥匙给我,我来办。交了钥匙,秦思民说这我就踏实了。
李磊往包里塞钥匙时,秦思民又说,我给配了几件家具,不过分吧?
李磊望着他,笑了笑说,我想严丽丽不会生气的。
这时,一个女人从外面推门进来,见来了客人,忙说思民,来了贵客,你怎么不打电话要我回呀?
能这样直接进市长门的,又呼思民的女人,肯定是秦市长老婆。李磊笑了笑,说嫂夫人,我和秦市长熟得很,哪是什么贵客。
秦思民介绍说,这是谢省长的贴身秘书李磊同志。
秦夫人说,我说是贵客吧,果然是贵客。她一边说一边从厨房里端来一盆加过工的菜瓜,没块小瓜上都着叉一根牙签。来,尝尝,海南带回来的。
李磊冲她说,真好看,没吃就感到甜了。
吃了一会菜瓜,敲门声响起。秦思民没有理睬,招呼李磊,一边吃着一边聊天。李磊知道,快过年了,肯定是有人给秦思民拜年的,若是预约的什么客人,他应该早就起身相迎了。对于这些个拜年的,他可以见也可以不见。
059奔走在浴望官道上(4)
敲门声停了一会,又开始响了起来。秦夫人听见了,从里面出来,把门打开。一个男的蹩进来,怯怯地说,秦市长,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
秦市长招呼道,哦,是龙镇长啊!
来访者是芙蓉镇的镇长龙集中,因为主人没有招呼自己坐,他不敢坐,陪着笑脸说,秦市长,您有客人啊,那您先忙着。说完这句话,他既不坐下,也不离开,就那么站着。
李磊知道,如果自己不走,这位客人和主人之间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不好坐。于是,他站起身来,说秦市长,您忙,我还得回老家看望下老母。秦思民也不挽留,起身送他到门口,还主动把门打开。
这位客人是谁,为何受到秦市长如此高的礼遇?龙集中怔怔地看着,有些羡慕。
第二天下午,李磊回到疗养院,见谢子兆不在病房,猜想老人家应该是跟在夏雪的陪同下,搞什么活动去了,要不然早就打电话给自己,要他安排什么活动,消遣时间。
李磊的神经一放松,心想,人们都向往在领导身边的日子,殊不知不在领导身旁的日子其实也好,很自由。因为老家的条件不好,回去没有洗澡,他觉得身上不是很舒服,便想冲个澡,就找出里面裤和背心进了浴室。
一股中药味扑鼻而来,李磊抽了抽鼻子,肺叶对这味道并不反感,甚至有些亲近。他脱光后扩了扩凶,走到浴盆旁,感觉到盆中的水平静得像一块厚实的茶色玻璃,幽暗的光泽忽见忽不见。他弯下腰,抬起脚,就在欲进盆子的一刹那,他愣住了,悬空的右脚跟着落回原处。他咬咬嘴唇,许久后才用双手合掌舀了一些水,淋到肚脐眼下那团蓬如发菜的黑物上。
喘了几口气,李磊离开浴盆,来到对面墙下,那里有一盏莲花喷头。他调好水温,站到喷头下,边洗边想自己从喷头下到浴盆里,不知要走多少年的路途?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远离了现实时,禁不住讥笑起自己。才一小小的秘书,就想着遥不可及的官位,这不是痴人说梦又是什么呢?还是先把当前的事情做好,怎么处理那把钥匙吧。
等关闭喷头后,一个处理钥匙的成熟想法在他心里形成,这一回,他要跟首长正话反说,以期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谢子兆回来时,李磊正在沙发上打盹。谢子兆脸色红润,李磊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汗味。
谢子兆说,今天可是锻炼透了。
李磊说,首长,您冲个澡吧。
谢子兆脱掉外套,拍了拍鼓起的肚皮,说冲一下,好热。他没有进浴盆,而是在李磊刚刚用过的碰头下冲洗。
坐在那里,李磊在想,夏雪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哦,对了,瓜藤李下,以避嫌疑,免得别人说空话。其实,一个干爹,一个干女儿,别人也不好议论什么。
正想着,谢子兆穿条花色大裤衩走出了浴室,身上缠条毛巾。他说了些今天玩的情景,情绪爽得像个年轻人似的。难怪八十多岁的杨振宁和二十八岁的翁虹照样可以生活在一起,爱情可以拉近一切距离。
趁这个时候,李磊拿出钥匙,说首长,秦市长真是个细心人,居然分给了严丽丽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钥匙却送到我这里,说要我转交给严丽丽。
谢子兆取下毛巾擦了擦额头,说小李呀,有些事你得帮我挡着,免得惹来麻烦。昨天早上的事你也看到了,处理不好会惹来麻烦的。
李磊已经听出了谢子兆的意思,知道他在担心昨天早上的事,不想惹来麻烦。要知道,如果被人弄出严丽丽离婚是因为省里的领导谢子兆,那这事就惨了。想到这,李磊忙说,等下我把钥匙交给周院长,叫他看着办吧。
谢子兆说,这样不好吧,在一些方面你比我更了解秦市长,这事你也别叫他太为难了,我看哪,雪姑娘正缺套房子,就把钥匙给她吧。
李磊一听,心里头马上跳出了无数个想法,就是没有想到谢子兆会如此处理这套钥匙。
谢子兆说,小李呀,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办公了,一心一意地接受检查,钟响、秦思民他们如果有什么事,就大胆去办,如果没事,回省城歇两天也行。
李磊听出谢子兆让他走的意思,心想还是回省城吧。于是,他说,首长,这次出来,不知怎么的,老想女儿。
谢子兆说,那你就回省城呆几天,有什么事我打电话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