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叹气,对于当时的情况戴光华也是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家里挤出口粮,让我带回家。当时,他只有一个已满12岁的女儿,见你可怜,要我把你留下。道红这个名字,就是他帮你取的。因为你母亲舍不得,中途又去他家,把你抱了回来。后来,随着那场运动的扩大,我这位战友也受到了残酷迫害。从此,我们两家断了音讯。要不是前两天市里来人,告诉我他会来我们海川市,我以为他在十年文ge中已经被迫害死了。”
听完父亲的故事,印道红忙说:“父亲是去会生死战友,我当然得陪同!”
“爸爸,我要和你一起去!”静静从房间里出来,扑在她爸爸的怀里,撒起娇来。谢灵拎着一个精致的女式包,很不耐烦地站在门口。很显然,她在催促他们动身。
印道红亲了亲她的脸蛋,说:“崽崽,你还要上学,和奶奶呆在家里,爸爸过几天又回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静静虽然很不情愿,但懂事地点了点头,表示许可。
临上车的时候,印母拎出早就准备好了的装满土特产的大包小包,塞到小车的尾箱。然后,她拉过谢灵的手,拉了几句家常话,又叮嘱她好好照顾道红和静静。
谢灵满脸笑容地听着,不时还点点头,表示认可。最后一个程序,印道红知道是做婆婆的塞红包给儿媳妇。果然,当谢灵坐到驾驶室,印母把一个鼓鼓的红包塞到她的手上。
半路上,谢灵说:“我们院子的房产证呢?”
印道红愣了一下,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灵说:“红马街搞拆迁,我们得赶紧准备好相关证件,免得到时候被动。”
原来她也惦记着房屋拆迁!猛地,印道红明白谢灵为什么不急着办离婚手续。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哦,拆迁啊,我们那个院子值不了多少钱,听其他拆迁户讲住安置房子还得带10万块钱现金。”
谢灵似乎有些失望,说:“不会吧,住安置房还要自己带10万块钱,谁去住啊?你把房产证给我,我找他们理论去。”
印道红暗暗叫苦,嘴里却说:“可以啊,过几天我给你送去。”
谢灵说:“你告诉我放在哪里,我自个儿去拿。”
印道红急忙搪塞说:“我一个朋友贷款,拿我的房产证作抵押,放银行了。”
“你?”要不是印父坐在车里,谢灵肯定会骂他个狗血喷头。她忍了忍,说:“明天找个时间,把证拿回来给我。”
印道红急忙应允,说:“陪爸爸办完事,我就找他要去。”
谈完这个事后,谢灵再也不说一个字。送印道红父子到通城大酒店门口,她就气呼呼地驾车走了。
印道红朝父亲苦笑一声,正要解释,却听父亲说道:“好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走,我们进去看看。”
父子俩抬起脚,正要进大酒店门。两名武警拦住他们,喝道:“干什么的?”
印道红以前在通城大酒店住过,在他的印象中,从没有武警站岗。今天是怎么回事,居然有武警站岗,而且还进行盘查?他有些紧张,急忙解释道:“我陪我父亲会战友!”
武警伸出手,说:“证件!”
印道红愣了一下,说:“什么证件?”
武警缩回手,说:“通行证,如果没有,对不起,请回吧!”
印道红这下没辙了,看了看武警,又看了看他父亲,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印红军倒也不恼,从儿子手中要过手机,开始拨号码。很快,手机通了,他说:“光华老弟,我是印红军。对,我到了招待所门口,两个小同志不让进,你出来接我?好的,好的——”
没有多久,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出来,后面赫然跟着海川市的市委书记王金印和市长喻大山。一见面,两个老人就激动地拥抱在一起。然后,他们相互拉着手,细细打量对方,都说老啦,老啦——。
印道红站在一旁,心想连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得陪着,这个老人是什么身份?
唠叨了一会,两位老人手牵着手朝大酒店里面走去,印道红紧跟着,随后才是市委书记和市长。到了五楼的一间房门口,老人转过身,挥了挥手说:“我和老战友聊聊家常,你们去忙你们的吧!”
王书记和喻市长马上毕恭毕敬地说:“您们聊吧,那我们走了。”说完,两位海川市领导才轻声慢步地离开,消失在印道红的视线中。
猛地,老人发现还站着一位年轻人,便冷冷地说:“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印红军呵呵呵呵地笑了几声,说:“光华老弟,他是你干儿子,小道道啊!”
“小道道?”老人想了想,然后用他的大手掌怕了下印道红的肩膀,“都长成大道道了,不错,不错,很结实的,像个军人的儿子!”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头掠过,顺着老人的语意,印道红脱口说道:“谢谢义父的夸奖!”
印红军也马上说:“二十多年前,小道道就管你叫干爸爸了,今天我带他来,就是来认你这个亲人的。”
“哈哈哈哈哈哈——”老人爽朗地大笑起来,“要得,要得,不过,叫义父显得生硬,不如叫干爸来得亲切。来来来,我们进去好好聊聊。”说完,他推门进了房间。
进了房间,印红军的眉头微微一皱,因为里面的布置太高档。
老人看出了老战友的脸部表情的变化,忙解释说:“我这把老骨头,一张硬板铺就够了,他们硬要这样浪费,客随主便,我也没办法。”
被老战友看出了心思,印红军有些不好意思,说:“你言重了,论级别,论功劳,你完全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
老人连连摇手,说:“别取笑我,别取笑我!”
见茶几上有几个药瓶,印道红关切地说:“干爸,您在吃药?”
老人说:“我在北方生活惯了,一来南方,就不适应,又是头晕,又是拉肚子。不好,我又得上趟厕所了。”说完,老人急匆匆走向卫生间。
趁这个时候,印道红问道:“父亲,您这位老战友是什么身份,这么大的排场?”
印红军说:“他现在担任西北省的一号书记,道道啊,你干爸对你的印象不错,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什么,他是一号书记?”印道红已经明白父亲为什么带他一起来拜访的良苦用心。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生活出了大问题,父亲绝对不会走这样的棋的。
过了好长时间,戴光华才回到客厅,一脸的痛苦。
印道红急忙过去,很自然地搀扶着他坐下。然后,他坐在老人身旁,劝道:“干爸,这里条件虽好,可地处市中心,噪音大污染又重,还有呢,距离楚江太近,湿气重,对您的身体恢复不利。我觉得您不如搬到市招待所去,那里条件虽没这么好,可背靠芙蓉山,可远眺楚江,既没有湿气侵扰,又可以享受山清水秀。更重要的是,我父亲这几天就住那儿,可以随时陪您散步聊天。”
印红军知道这是儿子留他住下,好帮他拉近一号书记的关系。罢罢罢——儿子这个时候面临人生中最大的困境,我就撕下这张老脸,好好拉他一把吧!想到这,印红军也帮腔说:“老领导,住这样的高档地方我可不习惯,住市招待所倒可以考虑住上几天。”
“好啊!”老人爽快地说,“道道,你去安排,今晚我们就住过去。”
住进招待所,印道红就以治病、养病为由,把戴光华与外界隔离。除了招待所的服务员,其他任何人未经他的许可,都不得进贵宾楼,包括海川市的市委书记、市长。
戴光华虽是外省领导,可地位显赫,是封疆大吏,拜访他的人太多,自然不胜其烦。本来身体不好,见印道红这样安排,他倒也情愿。那些海川市领导,突然发现,想去拜会戴书记,必须经过印道红这道手续,且不那么好打交道。这使得很多领导深感不快,但这为印道红罩上了一道神秘的政治光环。
在印道红的精心照料下,戴光华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到第三天,他就基本上痊愈了。按原计划,他想去芙蓉温泉泡澡的。可西北省打来电话,说发生了大事,请他马上回去。
在欢送戴光华去机场的车队中,有海川市的市委书记王金印等市领导,还有海川市炼油厂的停薪留职职工印道红。因为要照顾老母亲,也因为不习惯,印红军没有去,提前回老家去了。
坐在车里,印道红不时瞅着神情严肃的干爸,琢磨着怎么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他。照干爸的身份,只要他打声招呼,我绝对可以官复原职。不,当市计经委的秘书科副科长太没出息了,得去市政府甚至省政府任一官半职。
车队出海川市,经青山桥、大田方,进属于海川地区的兴宁县。天开始下雨,因为光线变暗,许多车辆亮起了雾灯和警示灯。由于疲劳,戴光华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应该是睡着了。这个时候,印道红更不敢说了,至少得等干爸醒来。
雨越下越大,车速更加放慢,排在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多。到最后,车队居然停了下来。从闪烁的灯光来看,前面的车辆不少,一眼望不到头。司机摁了几下喇叭,嘟哝着说:“不会是堵车吧?”
戴光华惊醒了,他伸了伸手,晃了几下脖子,让身体放松了一下,才说:“道道,什么时候了?”
印道红看了下手机,说:“10点12分,时间还早呢。”
戴光华订的飞机票是上午12点20分,从兴宁县到省城机场只有40多公里,如果不出意外,时间确实充足。见时机到了,印道红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说:“干爸,您的身体还没彻底恢复,回去之后,记得把这副中药熬好服下。”
戴光华接过小包,说:“道道,难为你这份孝心,干爸谢谢你了。”
印道红忙说:“瞧您说的,这是我应该做的,要是您不嫌弃,我还真想跟着您去西北,好照顾您呢。”
戴光华沉思了一会,说:“你的情况,你父亲和我说了,他是想要我带你一起去。不过,我年底就得退居二线,跟我去没多大前程。你是块当秘书的料,金印同志会上调省里,我向他推荐一下,到时候你就跟他去锻炼吧!”
由于政绩突出,王金印是省里面树立的典型,早有传闻他会去省里头当副省长。前不久,印道红还在省党报头版上看过一篇报道他的文章,标题为《一身清正,人民的好书记!》。跟着他去,那就是当副省长的秘书!印道红听了,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傻傻地笑了。
过了一会,戴光华说:“道道,你去看下是怎么回事?”
印道红答应一声,下车朝前走去。大约走了两里多路,他才赶到事发地点。事发地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把本是六车道的国道挤了个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印道红才进去一点,瞅见最里面一层有四辆车子,一辆为小车,一辆为越野车,另外两辆是闪着红灯的警车。最让他吃惊的是,越野车周围居然站着好几个警察,而在他们的周围,则是群情激奋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啊?忍不住,印道红左右打听起来。原来,肇事者醉酒驾车,带着女朋友在国道上飙车。车到兴宁县的沧树铺,戛然一声,正在走路的两个姑娘被撞倒一个。车子没有马上停下,开出一百多米之后才停下来。肇事者从窗口探出身子回头看了看,那个被撞倒的姑娘还在地上抽搐,另一个姑娘急得大哭大喊,不知所措。
见这个情景,肇事者不是下车施救,而是想驾车逃跑。不料,刚启动车子,他的越野车就被一辆小车挡住。王俊把车往右开,那辆小车就往右开,肇事者把车王左开,那辆小车就往左开,硬是被逼停。肇事者从越野车上冲下去,把小车司机揪下车,就是几拳。没想到对方是尿毒症患者,很不经打,还没两下,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肇事者撞了人不但不施救,还想逃逸;别人阻止他逃逸,肇事者居然当街行凶,把人打晕在地。这也太嚣张了吧!路旁的群众和过往的司机实在看不下去,纷纷过去,揪住他说要送公安局。
肇事者听了,气焰更高,恐吓道:“快把老子放了,我爸是市委书记,公安局是我家开的,老子不怕!”
他不恐吓还好,一说,群众更加气愤,纷纷说不送公安局,把这家伙打死再说。于是,他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把肇事者打得哭爹叫娘。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他肯定会打个半死。警察们把肇事者护到警车,说是要带到局里讯问。已经知道王俊身份的群众哪里相信,挡住警车不让走。听好事者说,警方与群众已经僵持了三四个小时。
这个社会怎么啦?印道红一边往回赶一边想,肇事者仗着老子是市委书记,犯了事居然还有这样疯狂的举动,太不可思念了!
因为堵车时间过长,很多司机、旅客下车,站在路旁骂娘。见印道红是从堵车方向过来,他们纷纷问前面是什么原因堵车!印道红呢,不好怎么回答,干脆用两个字回答:人祸!
回到停车的地方,印道红看见王书记、喻市长站在戴东华所坐小车旁,忙快走几步过去,礼貌地说:“王书记,喻市长,前面堵车,原因很复杂,一时半会肯定走不了,您们看怎么办?”
王金印把他拉到一旁,说:“道红同志,等下你上车,如果首长问起,你就告诉他前面发生车祸,别的什么都不要说。”
王书记为什么要这样叮嘱我?难道肇事者说的市委书记就是他?肯定是的,兴宁县距离海川市最近,肇事者说的市委书记只能是海川市市委书记。听王书记的口吻,他应该早就知道前面发生的事了!这事要是传到干爸的耳朵里,照他的性格,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想到这,印道红忙说:“王书记,您放心,我不会乱讲的。”
王书记伸出手,拍了拍印道红的肩膀,以示亲近。在海川市,能够享受市委书记这样的亲近的人屈指可数,要是以前,印道红是想都不敢想。他怀着激动,回到干爸的车上,稳了稳神说:“干爸,前面发生车祸,估计暂时通不了车。”
戴书记皱了下眉头,说:“我回西北有急事,这下如何是好?”
正焦急中,几辆警车闪着警灯鸣着警笛向前方开去。印道红一喜,忙说:“快跟上去,或许有救!”于是,司机启动小车,从堵车长龙里拐了出来,后面的几辆小车也跟了上去。他们的车队跟着警车前行了一里多路,很快就接近事发地了。突然,前面那辆警车停了下来。三个警察从警车下来,其中一个胖警察做了一个停车手势,喝道:“停车,停车!检查证件!”
检查司机的相关证件后,胖警察一脸威严地说:“我是兴宁县交警队大队长,我是执行公务到前方疏导交通,你们的车不能跟在我的后面,必须马上回到堵车的车队去。否则的话,我扣你们的车扣你们的证。”
印道红急忙下车,说:“我们是海川市市委的车,车里坐的是一位老领导,还有,还有——总之上面做的都是领导,他们到北京有紧急任务,请你马上配合,把我们送出去。”
“嘿——”胖警察冷笑一声,打量了一下印道红,“你们的头上又没写字,我怎么知道是老领导,对不起,我这里不认这个。在这里,谁都得听我的,就是一号书记、中央领导来了,也得听我的。”
这些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牛气!印道红在心头骂了一句,威严地说:“大队长同志,我再声明一下,车里坐的是省领导,你要放明白一点。你若不放行,不带我们出兴宁县,你就是有政治阴谋和不好企图,我找你们县委书记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