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印道红的视线,贺芳也不自觉地瞅了下里间。里间没有任何动静,很显然,林子龙还在熟睡。她打量了一下印道红,说:“邵主任怎么没来?”
以前首长来疗养院,应该是邵主任陪同,她和他自然熟了。在第一眼中,印道红就见到了贺芳眼中的惊讶。突然之间,邵英博换成了另外的人,她能不惊讶?印道红本想说邵主任病了在住院自己只是临时代替,可一望着那双美丽的充满有惑的眼睛,他又改变了主意,说:“邵主任高升了,很快就要去履新职。”
“哦——”贺芳似乎很失望,转而又热情地问,“你是首长的新秘书?那怎么称呼你?”
印道红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前半句,只回答了后半句,说:“我姓印。”
“哦,印秘书,我,我——”贺芳突然吞吞吐吐起来,“邵主任答应给我推销电子血压计,可他没来,这可怎么办啊?”
“推销电子血压计?”印道红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知道是邵主任以前应该答应过帮贺芳推销电子血压计。他不在,贺芳肯定会找自己。果然,贺芳马上接着说:“你、你能不能帮我忙啊?”
从贺芳来房间这个举动,印道红知道她与首长关系不同一般。他不敢拒绝,更不敢答应,支吾着没有回答。
贺芳叹了口气,说:“印秘书,和你开这个口,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正急着凑钱买商品房呢。”
印道红抬起目光,追问道:“买商品房?”
贺芳又叹了口气,神情忧郁地说:“我离婚了,房子和儿子都判给了那个负心汉,我现在住单位的单身楼,很不方便的。”
她也离婚了?是不是和我前妻一样,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导致夫妻关系破裂?肯定是的,像她这样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肯定有男人惦记!这个男人是谁?印道红瞅了瞅里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又不敢断定。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表示同情,可没回答她的问题。
贺芳有些尴尬,搓了搓手,说:“要是麻烦,就、就算了。”
印道红松了口气,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红茶递给她,说:“贺医生,你要是客气,我倒不好意思了。”很轻松地,他把问题推给了她自己。
贺芳自然很失望,接饮料时咬了咬嘴唇。
“是小贺来了吧?”里间终于传出了林子龙的声音。
“是我,首长,给您送泡澡用的药袋来了。”贺芳站起身来,林子龙已经走出了房间。
这样的场合,印道红自然不好呆在房间,借口出了门。
印道红没去其它地方,而是去了院长办公室。见到他,文大郅满面春风,热情地招呼道:“坐坐坐,印秘书。”然后,他又是敬烟,又是泡茶,显得非常客气。
寒暄几句,印道红说:“文院长,贺医生住单身?”
文大郅愣了一下,看着印道红,点了点头。
印道红又说:“文院长,医院的房子很紧张吧?”
文大郅听出了意思,苦着脸说:“我是想给贺医生解决问题,可医院住房实在紧张,僧多粥少,很多人在排队要房子。平时和王书记喻市长开开玩笑可以,可一到正经事,他们就推脱,说我们医院属于省里头管,他们想帮忙都帮不上。哎呀,印秘书,我们疗养院是市里不管,省里不管,中央更不管了。”
问题还没抖出来,倒先听了文院长一番牢骚话,印道红不好回答,只能苦笑。
文大郅继续说道:“印秘书,你能不能和林副省长说说我们疗养院的困难,拨点资金扶助扶助一下?”
这样的话不能当面和林副省长提吗?印道红想要反问一句,又觉得不妥,便忍着没问。这个时候,沉默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走出院长办公室,印道红心想,海川市搞一个开幕式,就要投资2000万,把这个钱用于疗养院的改建,那是绰绰有余了。要是省里头还能拨个2000万,就可以扩建疗养院了,既为全省职工提供一个良好的修养场所,又开发了温泉资源带动了本地经济,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最好的结果是真的叫停海川市的佛文化节,不搞开幕式,把这笔钱给省下来。唉,肉食者谋之,我何必吃咸萝卜操空心!
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的天上一片血红。疗养院里古木参天,倒是散步的好处所。印道红信步走着,忽而想到自己与前妻曾经有过的恩爱,现在却成了陌路;忽而想到自己受骗被赶出办事处差一点跳河自杀;忽而想到鬼使神差攀上了一号书记的干爹调入省里当上了秘书;忽而想到这次陪副省长的林子龙来海川不知是机会难得还是仕途凶险……
罢了罢了,任尔东西南北风,管它春夏与秋冬!印道红猛地一拳砸在树上,想用痛楚清醒大脑。
“印大秘书,在散步啊!”突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
印道红转身一看,见是喻大山喻市长,不觉诧异道:“喻市长,您还没回市里?”
喻大山笑了笑,说:“老板都在这里,我这个打工仔怎么能擅自离岗呢。印大秘书,今晚我做东,邀请林老板和大秘书你到山头吃野味,你看可以吗?”
中饭是王书记请的,按理来说,晚饭得市长请了。可林子龙已经叮嘱过印道红,今晚就在医院的小餐厅吃,人员就四个:首长,贺芳,文大郅,还有他印道红。想到这,他忙委婉地说:“首长今天累了,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你就改天吧!”
喻大山当然能听出味道来,不免有些失望,说:“要真是这样,那就改天吧。印大秘书,你可得放在心上,帮我安排安排,让我陪老板,还有你,吃一次野味。”
去年就听说过,王金印会调至省里担任领导。这样一来,海川市市委书记的位置就腾了出来,作为市长的喻大山自然惦记着这个位置。即便当不了海川市的市委书记,还可以到兄弟市去当市委书记。林子龙作为副省长,虽然不能直接任命,可他作为省里的资格比较老的副省长,还是能起到很大作用甚至是决定性作用的。
明白这些道理,自然就明白喻大山对林子龙毕恭毕敬的原因。听到他近乎哀求的口吻,印道红笑了笑,应允道:“喻市长,您放心,我肯定把口信捎到。不过去不去,那可得首长自个儿定。”
见没有准信,喻大山显得有些焦虑,忙把印道红扯到一旁。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后,他才从袋子里掏出一张纸,很神秘地说:“印秘书,你看下这个。”
印道红接过纸张一看,就是一惊。因为这也是一份举报信,举报信上说“我叫谢灵,在海川市红马街有一处砖瓦房,面积为138个平方米。去年7月份,我前夫印道红找到我说有个叫杨红的女人要租用我的房子存放一些东西。当时我没同意,我前夫自作主张,收了对方4000块钱租金,把院子租给了她。不料,杨红在房子的后院钟了密密麻麻一院子树苗,把我家之前种的菜地全部毁掉。
我去院子找我前夫没有找到,就跟杨红通了电话。杨红在电话中说‘种树的事你不要管,到时候我拿树苗赔偿款,你拿房屋补偿款,谁也不耽搁谁’。我知道杨红和拆迁办有关系,担心她影响我家棚改的事,就没再管她种树的事儿。不料,今年年初,我的院子被拆了,杨红和我前夫从拆迁办获得了一套商品房和60万树苗补偿款。我知道杨红和我前夫勾结拆迁办,通过暗箱操作,将本属于我的房屋,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就拆了,还借用我的土地骗取国家赔偿款,在棚改过程中,强占我的房屋,使我至今无法办理正常的棚改手续,无法获得棚改房。
我把我的冤屈举报到市有关机关,衷心希望市领导能够重视我所受的冤屈,让那些真正违法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诬陷,纯属诬陷!”这个臭表子,从头至尾我一分钱补偿款都没得到,她竟然举报我,这不是诬陷又是什么?印道红心中冒出一股怒火,要不是当着喻市长的面,他肯定骂娘了。他涨红着脸,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喻大山暗笑,从印道红手中拿过那张纸,燃上火,让它化成灰烬,说:“印大秘书,你放心,这事我已经处理好了,绝不会让你惹上半点麻烦。”
这事要是被卷进去了,还真是麻烦,尤其是这个时候。印道红知道喻大山主动示好的用意,便说:“喻市长,有件事您还不知道吧?贺芳已经离婚了,没房子住,就搬进了疗养院的单身宿舍,生活很不方便,我想你有办法帮她解决一下实际困难。”
听到这个提醒,不用过多琢磨,喻大山便领悟到了此时此刻给贺芳解决一套房子的重要性。和印道红套完近乎,他马上回到宾馆房间,打电话把市政府办主任彭芝华找来,问他现在还有几套装修好的两室一厅公关房。
彭芝华想了想,说:“凤阳煤矿安置房还剩三套,一套是留给省煤炭局孙局长的亲戚的,一套是留给王书记的远房叔叔的,一套是留给您的那位的。”
另外两套肯定是动不得的,要动只能动自己那位的了。喻大山咬了咬牙,说:“彭主任,你去告诉小雅,到时候想办法把她调到市文工团,帮她在市里弄套房子,这套就让出来。”
喻市长的那位就是他的地下爱妇,凤阳煤矿下井工人闫铁牛的老婆王雅丽,没读多少书,无业,可人长得漂亮,很会跳舞,矿里特聘的交际花。领导来了,矿上一般会请她出面接待。一次工作舞会,喻市长和她跳了几曲舞,感觉她很对自己胃口,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就勾上了。因为老婆的活动,闫铁牛不用下井干苦力活,还当了矿上的区队长,也就对老婆的出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喻市长这样安排,彭芝华知道难事来了。可最难也得上,成功与否,关乎喻市长能否在仕途上再前进一大步,当上市委书记。
接受任务,彭芝华走到了门口,却又走了回去。喻大山皱了皱眉,说:“有什么问题吗?”
彭芝华半响才开口,说:“喻市长,那标准——”
喻大山眼睛一瞪,很不耐烦地说:“你总不至于到当铺去买二手货吧!”彭芝华被呛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咽着唾液往外急走。
五点半的时候,印道红分别给王金印和喻大山打了电话,通知他们六点半到带书面材料到211房间汇报佛文化节方面的工作,现场调查安排在明天。六点半的时候,两位领导准点到了病房。
林子龙换上了病号服,这叫两个领导心里多少有点压抑。问候的话音一落地,林子龙就叫印道红拿饮料给两位领导。按惯例,汇报从王书记开始,然后是喻市长,秘书印道红在一旁拿着小本子作汇报记载。
七点钟的时候,汇报结束。林子龙摘下老花镜,闭上眼睛。王金印掏出烟,想点火时无意中发现印道红的眼神不对劲,又把烟装进了烟盒。喻大山收起毕恭毕敬地双退架着二郎腿,斜视着林老板。
印道红理了一下他们汇报的重点,发现王书记着重谈的是举办佛文化节的可行性,特别是谈了举办佛文化节开幕式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喻市长的呢,着重谈的是举办佛文化节的相关准备工作,如巨型千手观音已经建成可以举行开光仪式,如佛文化节开幕式场地已经定在省城工人文化宫开始销售门票了,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林子龙睁开眼睛,看了看王金印和喻大山,微笑着说:“怎么都不说话了?嗯,汇报得不错,简明扼要。小印,你觉得呢?”
印道红没料到林副省长会当着两位领导的面要自己谈看法,心头有些慌乱。他笑了笑,掩饰紧张情绪,加紧在大脑里调动思路找最佳语句,然后说:“首长,王书记着重谈了佛文化节的可行性问题,喻市长着重谈了佛文化节的准备工作问题,都很明了,我、我得好好学习。”
林子龙点了点头,说:“为了这个活动,你们两个是费了心思下了功夫的。可是,百密一疏,你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通过合法的审批手续,千手观音的建造就是违规操作。有人把这个问题反映到了上面,政务院有关领导批示,紧急叫停海川市佛文化节的一切活动。”
没想到林子龙一开口,就直接讲这个问题,听得王金印脸色就是一变。他忙说:“林省长,不是这样的,我们在开工之前,已经办了审批手续,得到了政务院宗教事务局领导的口头批示。否则的话,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让他们去建。”
林子龙说:“金印同志,我相信你的话,可问题是已经有人找到了佛教协会的副掌门人,把问题反映给他。这位副掌门人又找到政务院宗教事务局的领导,发现你们没有这个书面批示。你想想,我能怎么办?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关键是想办法弥补,把损失减少到最少,把影响缩小到最小。”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喻大山也跟着急,要知道,王书记若是因为这件事受了影响,职位就升不上去,职位升不上去,职位就空不出来,职位空不出来,他就当不了海川市的市委书记。他眨了眨眼,试探着说:“林省长,还有补救的余地吗?”
林子龙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提问,而是说:“晚上我要请一个重要客人,由文院长买单,你们两个也来凑个热闹吧!”
王金印和喻大山听了,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正尴尬着,贺芳在外面敲了下门,说:“首长,有人找您!”
林子龙抬头一看,却不认识,一个断了右臂的老汉,后面跟着一对青年男女。印道红急忙起身,走到门前,说:“父亲,您怎么来了?”
后面跟着的那个姑娘是印道红的姨妹子谢兰,男的是谢兰老公曾铁梦。从谢兰的体态来看,她应该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不过,她的动作很麻利,抢前一步走到印道红的面前,说:“姐夫哥,听说你回了老家,又不知道你呆在哪里,就要伯父带来了。”
原来是这样!印道红有些不乐,便说:“我们正在开会,你们在外面等会。”
印道红正要进去,林子龙却起身,过去握着印红军的手,热情地说:“老同志啊,我正准备和小印一起,上面接您来吃餐便饭呢。没想到你就来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心有灵犀,来来来,快请坐,快请坐!”
什么,首长今晚要请的重要客人就是父亲?印道红大吃一惊,急忙把父亲和曾铁梦让进房间。
印红军晃着袖管,进了房间,步履似乎有些颤抖。印道红发现,父亲老得很快,几个月没见,他的门牙居然缺了几个。他搀着父亲坐下,然后给他泡了一杯热茶。至于谢兰和铁梦,他去冰箱拿了两罐饮料给他们。
见姐夫如主人一般忙着忙那,谢兰不禁露出艳羡。是啊,在副省长身边当差,前途无量呢!
印红军喝了口热茶,放下茶杯,说:“谢谢领导对我的关心,让领导破费了。”
第一次见面,父亲怎么说这样的感谢话?印道红有些纳闷,心想,是不是父亲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