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娜一声不响地跟着,不像往日那样,一见面就像只画眉鸟一样活奔乱跳叽叽喳喳的。印道红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便关切地说:“丽娜,你怎么啦?”
张丽娜支吾着,说:“没,没什么。”
印道红不相信,劝慰道:“你说过,有些事情是不应该闷在心里的,有什么困难,你只管说出来,我会帮你的。”
“印老师,我——我恐怕不能跟您学了。”终于,张丽娜忍不住,抽泣起来。
冷不丁听到这样的话,听到她的哭泣,印道红大吃一惊,忙说:“为什么?你家里不同意,还是你想放弃?”
“印老师,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那些男同事骂我是假清高,女同事骂我是狐狸精。还有农场的那些老人,也在背后说我不检点。我受不了他们的眼神,真的受不了——”说着,说着,张丽娜已经泣不成声。
印道红明白,他所担心的暴风雨终于来了。而且,还不是最猛烈的。最猛烈的暴风雨是老婆谢灵也听到了谣言,在比赛的前一天气势汹汹地赶到了枫林坳。
那天晚上,谢灵和印道红大吵了一架,在他的大腿上生生地咬下了一块肉。张丽娜没有参加第二天的比赛,而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枫林坳。
后来,印道红凭着自己写的文章,被市计经委借调,成为该单位的专职秘书。虽然到了市区,和老婆住在了一起,静静也接到了一块,可因为那件事,夫妻关系一直怪怪的,和虾不了。
没想到四年过去,昔日的丑小鸭变成了金凤凰,成了省歌舞团的当红演员和省电视台的金牌主持。印道红心头涌出一股复杂情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我这个样子见她,她还会看得上我吗?想到自己虽然进了省政府办公厅,可依然只是办公厅中近三百个工作人员中的最普通一个,印道红心中就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婚姻失败,事业失败,人生失败,我为什么总是失败?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印道红不禁一阵悲鸣。猛一抬头,“心时空心理咨询工作室”的招牌映入眼帘,让他猛地一颤。我有心理疾病吗?不,不可能,我年纪轻轻,怎么会有心理疾病?
印道红快走几步,很赶紧逃离。可是,一股无形的牵引力生生扯着他的脚步,让他放慢,又让他返身走了回去。他决定就目前自己和张丽娜的关系如何处理去咨询一下心理医生,好采取下一步怎么做。
工作室不是很大,进门便是候诊室,正对着门是三间咨询室。见印道红进去,工作人员马上迎上去,问他有没有预约。印道红说没有,临时想到有问题,想咨询一下医生。
工作人员解释说,现在三个咨询室里都有朋友在咨询,如果要办事的话可以现在预约,另外给他安排时间;如果不急着去办事,可以在这里等。不过,等的时间会稍微长一点。
想到自己反正没事,印道红便说在候诊室等。作好登记,交了费用,他便坐在候诊室,开始等待。咨询室虽然是透明的钢化玻璃,可后面挂着浅蓝色窗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候诊室的空调效果比较好,也很安静,不像医院,少有人走到。坐在沙发上,身心俱疲的印道红居然睡着了。
“不行,我不接受!除了你,我不会接受任何人做心理咨询!”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之中,印道红听到一阵非常激列的声音。他睁开眼,见第二咨询室门已经打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站在咨询室门口,涨红着脸,显得很激动。
“我不是你的救世主,你必须自己面对你的人生。你像空壳也好,像纸人也好,必须自己想办法。本来,我想帮助你,但你的行为却让这种帮助无法进行。如果你想继续找我做咨询,我们之间必须建立非常明确的界限。除了我们预约的一周一次咨询的时间之外,你不能在我的面前出现,更不能去我家。总是,没有覅长特殊的情况,其它时间不能来见我。”这几句是心理医生说的,是个女声,声音很美,但显得很严厉。
年轻男子犹豫了一下,像没做错事挨了批的老实学生一样,委屈地说:“我尽量。”
女心理咨询师马上说:“不是尽量,是你必须做到这一点。如果你下次没有经过我允许随便来工作室甚至去我家的话,我会考虑报警的。”
年轻男子望着里面,满脸受伤的表情,什么也不说。
见他那个样子,印道红隐约觉得不好。到这里来的,如果真有心理疾病,听到这样措辞严厉的话语,会不会受到刺激,采取过激行为呢?想到这,他急忙站起身,向第二咨询走去。
女心理咨询师也到了门口,一边推着患者,很严厉地说:“你赶紧走吧!不是喻老师冷酷无情,而是因为我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对于每个来访者,我必须这么做。”
“不,意志,你就是冷酷无情,看不到我多么爱你!”突然,年轻男子变得激动起来,打开女心理咨询推他的手,还一把揪住了她。
“啊——”女心理咨询师吓得就是一声尖叫,想极力挣脱他的手。可年轻男子的劲道很大,不但没有挣脱,还让他给搂着了肩膀。候诊室的那位女工作人员也吓得花容失色,不知如何时候。
印道红见了,急忙冲过去,一把拉开那个年轻男子,抡起拳头要打。
女心理咨询师急忙喊道:“不要打他!”
印道红收回拳头,站在年轻男子前面,以防他继续侵害女心理咨询师。那个年轻男子见到高大英俊的印道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谁,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说是来看病的不好,说路见不平也不好,印道红干脆不说,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是我老公!”突然,女心理咨询师冒出这么一句话。
年轻男子吓了一跳,印道红更吓了一跳。女心理咨询师走过去,拉过印道红的手,靠着他的肩膀,显得很亲昵。年轻男子见了,如丧考妣,耷拉着脑袋,说:“喻医生,对不起,我妨碍你了,祝你们幸福!”说完,他叹息一声,转过身,慢慢走了,没有回头。
女心理咨询师吁了口气,急忙松开手,说:“对不起,我不这样,他还会缠着我的。”
她身材高挑,着白色衬衣湖蓝色紧身休闲裤,衬着修长的腿,既洒脱又富有美感。平心而论,她虽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形象有距离,但她肤色白白,身材苗条,五官端正而显得有秀气,颇有清水出芙蓉之感。和她刚刚接触到的一瞬间,印道红就强烈地感到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妙不可言的可人气息。
忽地,印道红冒出想搞恶作剧的念头,开玩笑道:“怨不得那个男人缠着你,见到你,我也有缠你的想法。”
听到这话,女心理咨询师脸色就是一沉,说:“那我会在第一时间里报警!”
印道红说:“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病人的?”
女心理咨询师说:“有这样反应的病人已经是重症患者,我医治不了,只能送一个地方。”
印道红说:“送什么地方?”
女心理咨询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精、神、病、医、院!”
印道红知道自己被耍弄了,忙说:“我还没那么严重,搞搞心理咨询就OK了。”
“是吗?”女心理咨询师做了一个邀请动作,“那请进吧!”说完,她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很久才停下。印道红发现,她笑的样子很动人,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长长的睫毛在笑,腮帮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也在笑。
等印道红坐下后,女心理咨询医生脸带微笑,说:“我叫喻意志,叫我喻医生好了。先生,怎么称呼您?”
印道红不想留下真实姓名,便说:“叫我X先生好了。”
“先生——”这个称呼有些别扭,喻医生没有这样称呼,而是直接叫他先生说,“请问有什么问题需要咨询?”
印道红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说:“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有什么问题要咨询?”
这样的做法和说法带有明显的刁难,不过,喻医生没有生气,依然脸带笑容,说:“先生,您这样想是对心理咨询这个行业的误解。有什么问题不提出来,就是神仙也无法知道,更不用说我们心理医生了。”
印道红说:“如果是这样,那我就说了。我的初恋爱人出现了,我该怎么办?”
喻意志说:“刚才那位男士是因为失恋了想解除困扰才来我们工作室的,没想到先生您也是这方面的心理困扰。不过,这方面的问题的解决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全在于你们自己。在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之前,我想提个问题:您成家了吗?”
印道红犹豫了一下,说:“去年,我已经离婚了。”
看来,这个男人是经历过感情波折的人!喻意志说话没那么随便了,开始变得小心起来。她想了想,说:“既然已经离婚,那您就可以大胆地去面对您的初恋爱人。前提是,她也过着单身日子。否则的话,我认为还是不见为好。,因为,这有可能破坏另外一个家庭。”
印道红说:“我没想过要去破坏她的家庭,现在有件事情,我必须见她。”
喻意志说:“既然是正常的来往,您完全没有必要有顾虑。”
印道红说:“我、我担心自己这个样子,会让她看不起。”
原来,他是担心自己被初恋爱人瞧不起!现实生活中的夫妻离婚,往往是由于男方不够优秀,女方过不上优越生活,从而激发矛盾,甚至离婚。这是遭遇感情打击的男人最易患上的心理综合症。喻意志涌出一丝同情,说:“先生,我想问您,以身份和地位为基础的交往,值得您去追求吗?”
印道红很直快地说:“不值得!”
喻意志笑了笑,说:“这个回答就是您这次咨询的最佳答案,如果您的初恋爱人眼中只有身份和地位,那她根本不值得您去交往。把事情办完了,您把她忘记就是。”
如果她的眼中只有身份和地位,办完事情,把她忘记就是!走出心理咨询工作室,印道红还在念叨着这句话,觉得很有道理。看来,心理咨询还是有作用的!印道红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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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还没亮,为了督促印道红尽快落实,谢灵又打了个电话给他,催他快办。
悍妻如虎如豺狼!当初我为什么会找这么一个女人作老婆?印道红在心头千万次诅咒着,可丝毫不敢怠慢谢灵交代的事情。上午九点不到,他又赶到了省电视台。不过,在去之前,他用邵英博的专用座机给省电视台办公室去了个电话,借口说他是林副省长的秘书,有事情找台里的领导落实林副省长的最新指示。
刚到省电视台大门口,印道红便看见有几个人在等。他知道,这是那个电话产生了作用。台长阎兵胜到北京学习去了,领头的是副台长刘义军。确定印道红的身份后,他们簇拥着他到了电视台的小会议室,等待印道红传达林副省长的指示。
印道红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阎兵胜面前,说:“你看看这张照片!”
阎兵胜莫起照片,见上面是一把散了架的遮阳伞,不解地说:“印秘书,这上面是一把遮阳伞,好像是散了架,你想告诉我们什么?”
印道红很严肃地说:“林副省长冒着酷暑,前往芙蓉镇调研,你们电视台居然没有派出随行记者,这是工作上的失误。”
工作失误,这个帽子可扣不得,轻则通报批评,重则撤职降职。阎兵胜有些焦急,忙解释说:“印大秘书,我们台里不知道林副省长下去调研的消息。如果要派,以前也是邵处长通知我们台里。这个,这个工作失误不成立嘛。”
其实,林副省长下乡调研可派随行记者,也可不派随行记者。如果要派随行记者,一般是专职秘书通知。邵英博生病住院,印道红是临时代替,自然不知道工作程序。听阎兵胜这么一说,他知道这个帽子扣得不太好,便说:“今天来,我就是特意来告知,要求你们台派出优秀记者,随同林副省长下乡调研。”
听到事情还有补救的余地,阎兵胜松了口气,说:“印秘书,这个好说,这个好说,派哪个记者去,你点就是。”
印道红装作想了想的样子,说:“听说主持《女人天地》栏目的张丽非常优秀,就派她去吧。”
阎兵胜听了,显得有些不自在,但很快恢复平静,说:“好,我这就通知她。”
印道红止住他,说:“阎台长,这倒不急,林副省长这几天累了,正在疗养。你通知张丽,我们先见个面,确定一下采访报道的重点。”
阎兵胜连连点头,说:“要得,要得,一切按印大秘书吩咐的去落实。”
印道红指了指那张照片,说:“阎台长,这张照片就留你这里,你指定一个文笔好的记者,写篇报道。”
阎兵胜又连连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印大秘书不提醒,我也会去落实的。林副省长冒着酷暑下乡调研,这样好的题材,怎么可以错过?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遮阳伞的故事》。”
这些个领导,贼滑贼滑的,一个个如泥鳅般滑溜!印道红在心头咒了一句,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