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说:“好好好,你还,你还——”
气氛有些尴尬,对话不好继续,印道红只得说:“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你表姐捞出来。钱的事我可以去想办法,补偿款和安置房是赔给我院子的,不管怎么样,我至少可以得一半,既然我前妻得了钱,那房子就是我的。我把房子换成钱,应该可以换十七八万,先帮你表姐把钱还给政府,罪名就会轻点。你的社会关系比我要好,还是你出面帮你表姐,你看怎么样?”
张丽反问道:“我的社会关系比你要好?你没搞错吧,你是副省长秘书,打个招呼就可以了,何必要我跑上跑下的!”
印道红叹了口气,说:“我现在的情况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要是省领导知道我和经济案件有前车,你想想,我会有好果子吃吗?”
张丽想想也是,便说:“好吧,我去跑腿!”
确实,要张丽出面捞人,除了她社会关系要好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印道红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尴尬。邵英博到地方去任职,三处副处长的职位空了出来,更关键的是林副省长的随身秘书空缺。要是让领导知道他与经济案件有关,这个事肯定泡汤!
从目前的态势来看,林副省长对他还是满意的。这次海川之行,与其说是临时定替,还不如说是林副省长在刻意考察。如果合格,他应该会选定印道红。这个时候,印道红要尽量避免麻烦缠身,给领导一个好印象,顺利当上林副省长的随身秘书,那当上三处的副处长就是迟早的事了。
但不管怎样,把杨红尽快捞出来,是印道红最为迫切的想法。人家千里迢迢来帮助自己,不惜承受牢狱之灾。自己没事了,却置人家于不顾,这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当天晚上,印道红在廉租房里拨通谢灵的手机,用比较强硬地语气告诉她,红马七街的院子是夫妻共同财产,补偿款和安置房应该平均分配,她得了补偿款,他应该得安置房。
补偿款已经得了,安置房也是到手的鸭子,谢灵怎么愿意让它飞掉?她马上大骂,说:“你不把安置房给我,我就去省政府大闹,让你遗臭万年。”
印道红冷笑道:“谢灵,你闹,你拿什么去闹?我印道红走得正行得端,你说我勾结拆迁办的骗了赔偿款和安置房,你有证据吗?拆迁办主任有事,我现在好好的,这就是明证。你说我乱搞男女关系,我离婚了,恋爱自由,这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力,谁也妨碍不了。红马七街的院子是我们离婚前的共同财产,你得了补偿款,那安置房就是我的。”
谢灵自然是气急败坏,说:“印道红,原来你和那个表子合伙算计我?我跟你没完,明天我就去省政府去闹,看你被不背时。”
印道红咽了下口水,狠了狠心,说:“谢灵,只要你敢到省政府去闹,我就豁出去了,把你和奸夫的视频公之于众,让你成为网络名人。还有,我要拿着你的视频去法院告你,按婚姻法的规定,你是严重过错方,家庭财产得全部归我。”
“你?”谢灵没想到印道红会有这么一个杀手锏,当初,为了逼印道红离婚,发了那么一个视频给他,现在倒好,居然成了他手中的一张王牌。她又气又急,说:“印、印道红,你太卑鄙了!”
“我卑鄙?哈哈哈——”印道红一阵狂笑,“你拿奸夫淫妇的视频来侮辱我,居然说我卑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谢灵,我警告你,你不要逼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说完,他放下手机,果断摁断了接听键。他相信,只要自己豁出去了,谢灵不得不让步。
果然,谢灵接连拨了两次手机,想与他沟通。印道红呢,把手机搁置一旁,让它震动着,视而不见。见拨手机不行,她又发来了短信,说:“我可以作出让步,把安置房让给你,但你作的承诺必须兑现。”
我作了什么承诺?印道红觉得莫名其妙的,忍不住回了条短信,说:“我作了什么承诺?”
谢灵回短信说:“张丽说的,你有办法帮我销售建材。”
什么,张丽作了这样的承诺?这不扯蛋吗?要是张丽在面前,印道红肯定会骂得她流眼泪为止。他不知怎么回答,拒绝她担心她继续纠缠,不拒绝她担心惹来后患,只好回了条含糊的短信说:“到时候再说吧!”
总算把这个臭八婆打发了,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居然会和这样的女人结婚生子?印道红瘫倒在铺上,想不明白。突然想起女儿,他不禁酸楚起来。见时候还早,印道红拨通了家里的座机。很快,印母接了电话,在那头大声喊静静来接电话。
静静马上跑过来,没头没脑地说:“爸爸,今天我当小班长,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抓了个小朋友。”
印道红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要抓小朋友啊?”
静静答道:“因为他不认真。”一会儿,她又补充道:“但是,和我玩得好的小朋友我没抓她。”
还是在幼儿园的时候,静静就当过小班长,当小班长,不止是早上要早到站岗,上课时要负责维持纪律,用餐时要给小朋友分饭,还要管小朋友吃饭和午睡的纪律。印道红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故意说:“为什么不抓她呢?”
静静似乎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事,声音低了许多,说:“因、因为,如果我抓来了她,她就不会和我玩了。”
小小的女儿,居然开始懂得了这些。到底是应该教会她要一视同仁,还是要告诉她应该手下留情?思考了一会,印道红说:“崽崽,如果你发现小朋友不认真,你就提醒他一下,他也不是故意的,不要批评他好不好?就像你有时候顽皮,妈妈也提醒你一样,知道了吗?”
“嗯——”静静很听话地在那头答应了一声。
父亲应该在看新闻节目,因为手机里传来“江某某、朱某某——”等名字。印道红不由问道:“崽崽,你知道江某某、朱某某他们是谁吗?”
静静不太肯定地说:“是、是领导啊。”
印道红表扬了她,说:“答对了,他们都是我们国家的领导人。”
听到这,静静忽地问了一个让印道红很惊讶地问题,说:“爸爸,你是领导嘛?是什么级别的呢?”
印父在那头开始给静静讲解,让她知道有科级、处级、厅级、部级等级别,让她知道副职要到正职,然后才能上更高的级别。忽地,她很快速地作出反应,说:“爸爸,我要你当正部级,以后你就不会撇下我到外面去了。爸爸,那你还要加七个油哦!”然后,她在手机那头很努力地嚷道:“爸爸,加油,爸爸,加油——”
印道红很认真回答道:“爸爸记住了,爸爸会努力的。”虽然他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童话,但是,现在,他不能去给女儿作那么多详细的解释。在女儿心里,她的爸爸是最优秀的,无所不能。将来,她也许会知道,爸爸的希望,只是带着她过稳定的生活,不再为生计劳累奔波。
“爸爸,再见!”女儿在那头挂断了话筒,印道红还久久地举着手机,怅然若失。曾经,分享女儿的经历,感受她的快乐,是印道红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可现在,除了在手机里和她聊聊,就没多少时间呆在一起。什么时候,我能够安顿下来,带着女儿,过着平静而又幸福的生活啊!
父女连心,无论用何种方式,我们都深爱着对方!想着想着,印道红已经是泪流满面。
难道,我就天生应该搞卫生、抹桌子、换纯净水?不,老子不是!次日上班的时候,印道红憋着一股怨气,进了办公室。昨天下午,同事们当着陌生人的面侮辱,让他心里很不痛快。
邵英博是个多星期没进办公室,我也是个多星期没进办公室,他的桌子干干净净的,而我的桌子是满桌子灰尘。他们也太看不起人了?独自坐着办公桌前,印道红越想越窝火。
他们已经对我有意见,要是我还和他们对着干,岂不更加激化矛盾?其实,这也可理解,在这里面上班的,几个没有熬上个三五年,几个不想利用这次机会,代替邵英博?我才来几个月,就被林副省长选去做临时秘书,他们能不嫉妒?想到这,印道红的心情又慢慢平静。
还好,没到上班时间,同事们没来。要是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态度,岂不糟糕?印道红急忙起身,拿起墙角的扫帚和撮箕,开始清扫。清扫完毕,他又拿起拖把,在水龙头处洗干净,用手拧干,回办公室把地板拖了个干净。
到八点了,同事们陆陆续续地进了办公室。最先进来的是小李,见地板拖得干干净净的,她犹豫了一下,又大步进去,一边走一边说:“搞得这么湿,让我怎么走啊?”
“哦,我去找个干拖把拖下!”说完,印道红又找来一个干拖把,把地板拖了一次。
等他忙完,同事们已经到齐了,或聊昨晚上胡了几手牌,或侃昨晚喝了几瓶啤酒,或谈昨晚上跳了几支舞——印道红一边听着,一边走到净水机前,取下净水桶,准备去换水。
“小印,拜托了,先洗手,否则,谁敢喝你换的水?”突然,老叶抬起头,从热聊中抽身出来,朝印道红大声喝道。
净水桶有桶,即便不洗手,也不会影响里面的水。老叶那样说,不是侮辱人吗?印道红听到这话,愣住了。大伙感觉会有好戏看,都打住话题,扭过头看着印道红。
没事的,没事的——印道红在心头不停地念着这三个字,让心头平静下去。差不多三十秒钟过去,他才露着笑脸,说:“老叶,你不提醒,我都忘记了。现在甲流盛行,得养成勤洗手的好习惯!”说完,把他净水桶重新放回去,到外面水龙头洗完手,才回办公室换好水。
见没有好戏看,大伙似乎有些失望,不想聊天了,便开始忙各自的事,或看股票行情,或上黄金岛斗地主,或上淘宝网淘宝。这个时候,印道红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书。省府机关统一订了《新江评论》,虽然是政治色彩很浓厚的刊物,可他喜欢。个多星期没看了,足够他看几个小时了。
“同志们,今天的报纸来啰!”正看着,机关专门送报纸刊物的宋老头子进来,一边吆喝着,一边把报纸刊物放到靠门处印道红的办公桌上。报纸有《人民日报》《江北日报》、《沙市晚报》,刊物只有《新江评论》,每天新报纸新刊物来了,因为只有四种,印道红一般是把四份刊物按同事们的兴趣爱好,放到他们的办公桌上。今天,他也是如此,把报纸刊物分别放到了同事们的办公桌上。然后,他回到自己办公桌,继续看前几天的《新江评论》。
“大家快来看,这里有封省长写的公开信!”突然,正在看《江北日报》的老叶大嚷起来。
听到吆喝,同事们都抬起了头,但没凑过去。都上年纪的人了,不会轻易一惊一乍的。
“那大伙听我读读——”见大伙不愿凑过去看,老叶只得清了清嗓子,开始读道,“江北省省长谌建伟致全省各族人民的公开信,同胞们同志们,今天,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大家介绍一位好同志——江北省沙市火车东站搬运公司女职工章海迪同志。在看到火车存在卸货不干净的现象后,她实地调查,用非常详尽而又真实的数据,多次向党和政府反映“空车不空”的问题,并创造性地提出改进意见。她的行为,有力地告诉我们,不管身居什么位置,只要把自己看成是国家的主任,说主人话,办主人事,尽主人责,工人阶级完全可以在经济建设中发挥很大作用,在今天全球金融危机的特殊环境下,我们更需要千万个章海迪这样的人。
对于章海迪这样的行为,有人说她倔,有人说她傻,而我认为,这是一种爱,一种博爱:对国家资源的爱,对人民群众财产的爱,对祖国的爱。可是,现在社会上有些人,包括一些党员干部,对国家和人民利益漠不关心,对不正之风熟视无睹,对先进人物讥笑排斥,这种现象应该坚决扭转。那种自私自利,那种唯利是图,那种家大业大糟蹋一点浪费一点的想法,站在章海迪同志面前,是多么渺小……”
毕竟是秘书出身,老叶的声音也不错,读起来抑扬顿挫,很有感染力。听完只有,大伙沉浸其中,居然静默好一会。随后,大伙议论纷纷,说这个谌省长太牛了,居然亲自写信声援一个小职工;说这封信情感真挚,字里行间透着关怀,有大领导的风范。
坐在一旁,听到这些褒扬,印道红很为谌省长高兴,也为自己高兴。他真想站起大声说:这封信就是我写的,就是我印道红写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接连几天,三处办公室都在议论《江北日报》上刊载的那封谌省长的信——《向章海迪同志致敬!》。这也是三处唯一一次打破聊天内容,开始热议报纸上的新闻!
就在热议还没消退的时候,报纸上又出现新的报道,说谌省长借章海迪事件,专门召开了一个全省的整风会议,希望江北省各机关、单位的广大干职工学习章海迪的精神,以章海迪为榜样,坚决抵制和积极打压各种坑害国家和集体利益、中饱私囊的歪风邪气,坚决反对奢侈浪费的生活作用。
不过,三处办公室的议论除了报纸上涉及的事之外,还添加了另外的内容。有人说谌省长在江南省当省长的时候,就以抓经济闻名,现在中央把他调至江北省,就是想通过他来改变江北省经济落后的局面;有人说,谌省长在最近的一次大型群众活动中颁奖,主持人顺便请他发表来江北省之后的主政感想,谌省长居然说多抓经济,少谈主义,不搞什么社会主义教育这些虚的东西,要务实振兴江北经济,惹得省委领导不高兴。
印道红听到这些负面议论,很为谌省长鸣不平,也很不理解。谌省长说的没错啊,应该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为重点,和中央的举措并不矛盾,省委的领导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大约过了个把星期,印道红接到海川市拆迁办的通知,要他去办理补偿款和安置房的相关手续。告了假,印道红赶到海川市拆迁办,却被告知,根据拆迁政策,他那套120平米的老院子只能获取12万补偿款和一套69平米的安置房。
想到要为杨红凑20万块钱,印道红和工作人员交涉道:“那房子太小了,我不想要,能不能折成钱给我。”
工作人员说:“这个应该可以,不过我做不了主,得请示领导。”
为了尽快办成手续,印道红作出让步,说:“我愿意以低于市场价的金额售出这套安置房,你把我这个意思告诉你的领导。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办手续。”
本来,印道红可以就这件事给王金印或者喻长生打个电话,完全可以在不吃亏的情况下办成此事。可他不想,不愿欠他们这个人情。很快,工作人员给他回复,说:“这套房在二环线外,每平米1200块钱,69个平房的话就是82800块钱。你要得这么急,就给你一个整数,七万块钱,你看怎么样?”
补偿款是12万,这里有7万,加起来就有19万,自己的存折上有万把块钱,可以凑齐20万了。想到这,印道红狠了狠心,说:“可以,不过我得现在办手续,带钱走人。”
当个中间人,一下子可以赚万多块钱,工作人员自然愿意。他手脚麻利地帮印道红办好手续,然后告诉他,钱明天就会到账上,到时候查收就是了。办完手续,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坐在中巴车上,印道红想,19万块钱,再加上自己存款上的一万多块钱,可以在省城靠近中心地带的位置买一套三室一厅的中档商品房了。这个时候的印道红,很需要一套房子,好方便给静静回城读书时候住。想到杨红为了自己,不惜进了看守所,正忍受牢狱之灾,他又狠狠地责备自己这个自私的想法。
下车的时候,印道红给张丽去了个电话,说想见个面,谈谈杨红的事。
杨红答应了,说最近在准备一个节目,下班后去省歌舞剧团去了,要印道红直接去那里找她。
张丽兼着省歌舞剧团演员的身份,排节目是理所应当的。见她忙,印道红不要约她出来,只得同意去省歌舞剧团找她。在排练大厅,印道红见到了张丽。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爹出门去躲账,整整那个七天,三十那个晚上还没回还没回——”张丽一身白毛女装束,正在清唱。虽然是清唱,可张丽的嗓音很好,配合着角色,很有感染力。
就站在排练厅外面,印道红开始等待。趁这个时候,他打听了一下张丽她们为什么要排练歌剧《白毛女》。原来,伟人诞辰一百周年,全国各地都搞庆祝活动。江北省也不例外,省委省政府决定在贺龙体育馆举行晚会,歌剧《白毛女》选段就是其中的主打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