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猛吸了一口烟,用袖子抹了抹有些湿润的眼角,悲咽着声音道:”副连长,你是当官的家庭出身,从小就不缺衣少粮,俺是农村娃,家里穷经常饿肚子。”
邓建国心头一愣,猛省过来,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无意中挫伤了陈瑞的自尊心,当下歉然地道:”不好意思,雄娃子,我只是说着玩的,没有故意嘲笑你的意思。”
邓建国心里泛出一阵涟漪,觉得自己太过自我了一些,除了一股脑儿地浑洒自己的一腔热血外,不懂得怎样去关心别人。他意识到这一点,心里不免有点愧疚,又抽出一根中华烟递给陈瑞,恳挚地问道:”雄娃子,能告诉我你家里的情况吗?”
陈瑞点上烟,抽了一口,沮丧地道:”我爹不在了,家里就靠我娘一个人撑着,够苦的了,我们那穷山沟里的土地贫瘠,一年也没啥收成,就那么一点儿麦子还要拿去换钱供我妹妹念书,我娘说了,就砸锅卖钱,拼着饿死也要供我妹妹上大学,庄稼人要想出头就只有靠念书这条活路了,我来当这兵就是为了不饿肚子,顺便积攒点钱供我妹妹念书,我人很笨,混提干是没指望了,只想能争取超期服役几年,多为妹妹攒点念书的学费,家里也少一张嘴吃饭,多少也好过一些。”
陈瑞的诉苦催人泪下,直听得邓建国黯然神伤,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起来。他自小衣食无忧,根本想象不到穷山恶水的老区是什么样的生存环境?也无法理解贫苦农村的孩子想摆脱恶劣生存环境的道路是何等的崎岖?更不知道当兵这条路对于农村孩子是多么的重要。
出身将门之家的邓建国在军区机关大院里长大,进进出出都是高级别的首长,喊叔叔都喊得他心生厌烦,多大的官他没见过,可以说,在他的眼里,甚至连团长都不算是个官,他当然不明白当兵这条路对于迫切想挣脱农村贫困生活的孩子来说,简直比命还要贵重。他暂时还不知道,很多人在部队里苦苦挣扎几年之后,不是倒在流血牺牲的战场上就是无疾而终,付出艰辛后还得去修理地球,真正大功告成的人可说是寥寥无几。
都解放几十年了,农村还是这么贫穷落后,苦不堪言,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依然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穷困得无法想象,这其中既有不可抗力的客观原因,也有人为的因素,又岂能是邓建国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能说得清呢?又岂能是他凭一己之力所能改变得了的呢?
邓建国心境非常难受,就像他此前蒙受不白之冤一样,心如刀割,可他又能为陈瑞做点什么呢?他倒是有着雄厚的家庭出身背景,身后也有那么多的能人善辈极力为他袒护,而陈瑞这样的农村孩子能有他那么广阔的前景吗?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邓建国暗下决心,一定得为陈瑞尽一点绵薄之力,比如每个月省下十到二十块钱攒起来以陈瑞的名义寄到家里去。
他打定主意后,很想宽慰陈瑞几句,却又想不出合适言辞,只好随便说了句:”时候不早了,抓紧时间睡上两个钟头吧,明天的事情还多着呢。”
凌晨六点整,尖利刺耳的紧急集合的哨音宛如一盆冬天里的冰水,一下子就把酣睡中的兵们泼醒。
年轻力壮的兵们立即起床,迅速收拾停当后,抖擞了一下精神,随即按不同兵种集合,整齐划一地排在院子里面,全神待命。
B团杨政委、梁副团长根据师部首长们事先拟定好的方案,进行分工布置,调整配属火力。紧接着,军分区那些管理武器弹药的战士打开弹药仓库,为配发了枪支的每个士兵装备了300发7.62毫米步枪弹。
新兵们接过那闪着铜黄光泽的子弹后,心情异常沉重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距离战区只有一步之遥了。前途无比险恶,未知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或者立功受奖,衣锦还乡,或者全身而退,默默无闻,或者战死沙场,无上荣光,又或者半身不遂,独守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