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就在这灾难来临后的短暂的一瞬间,班超再不是那个只喜欢舞刀弄棒与侍弄庄稼的混沌男子,他的勇气和胆略刹那间被激发:
“阿母,师母,嫂嫂,汝等都勿着急。我听左车师傅说过,当今皇上,乃五百年一出之清明君主。吾兄长不是私修国史,而是为国著史,是为弘扬汉德。今小人诬告,圣皇被蒙骗不明真情。我要连夜进京,诣阙上书,向圣上禀明实情,还兄长一个清白,还我班家一个清白,还世人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樊儇、夜玉和已经绝望的雁旋都震惊地看着他,连两个小侄儿都不再哭泣了。众人面面相觑,都一齐看着他。师傅虞四月道,“超儿,汝再说一遍!”
“阿母、师母、师父,吾要到雒阳南宫撞钟,直接诣阙面圣。吾还要当面问问皇帝,吾兄长如何私修国史了?班家世为史家,修史难道不是为了朝廷?!”
班超朗声又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这可是这个已经三十岁的男儿,第一次这么正正经经地说出一番惊天动地的话儿。只不过众人都觉得混沌的班二公子,说话依然太不着调儿。“问问皇帝?”你也不想想,你一介草民、农夫,连一点功名都没有,皇上是那么好见的么?
“超儿,皇上要是……不见,又该如何?”虞四月不想打击徒儿的信心,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傅,不怕。当今皇上,眷爱万民,惩恶扬善,是为小人所蔽,才加罪于吾兄长。吾先到南宫鸣冤,倘若皇上不见,我就到廷尉府或尚书台撞钟。动静闹大了,朝野尽知,雒阳城尽知吾班家之冤,吾料皇上绝非甘负天下之君,吾让他公车令和二千石曹敢枉法不接状子!”
这一番言语可不是胡话、痴话,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由不得你不信。其实,为了安慰阿母和家人,虽然此时的班超嘴里说得义正词严,但生活在兄班固羽翼之下的班超,对鸣冤的前景如何,兄长班固的冤屈能不能得申,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他不能不豁出去。兄长班固被囚,他班二公子便成了家里的脊梁。他不能让一家人在绝望中挣扎,他得让大家感到路没绝,班家还有奔头,班家还有希望!
在五陵原当农夫八年,他见过的最大的官是冯垦。冯垦是乡啬夫,与其终日厮混。乡里的三老、有秩、游徼等人,都畏班超勇力,故而少有来往。出了乡里,班超连亭长都从未正经说过话,何况要进京面见皇帝,这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确实不太靠谱。
夜玉和雁旋闻言,鼻子一酸,两人眼泪夺眶而出,都嘤嘤地哭出了声来。班超挺直了腰杆,安慰二人道,“师母和嫂嫂勿忧,有吾超在,天塌不下来!”
这一刻,班超头颅高高昂起。这个混沌了三十年的男人,瞬间成了灾难中全家的精神支柱。
阿妹班昭也冷静下来,她蹭地从席上站了出来,“二兄说得有理,当今皇上实是明君。现在就写奏章,相信陛下知道真相,事情就定然会有转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