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雷公顿时火了,正要动起雷公嗓子吼上一吼,突然感到阿大眼中冰冷的目光,竟是不由自主地心里发颤,话到嘴边,又自咽了回去。
他实在想不通少督帅为什么对这个刚刚投靠几天的奴隶这样看重。胡赤儿告诉他,这个胡大是从南匈奴人的营地里逃出来的汉人奴隶,为少督帅所救,成了亲卫。
一个奴隶而已嘛,怎能比他们这些元老旧将更得信任呢?
而房中张白骑向梁啸施了一礼,已经恭恭敬敬地坐在了大案的对面。
张白骑以前是动若狡兔,现在看起来却是静若处子,反而是梁啸有些不适应,微微一笑,“张大哥,咱们又见面了,席间多有怠慢处,实则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张白骑脸上也是苦涩的笑,“这个我自然知道的,少督帅做事天马行空,但自有其道理。此中分寸,张三还是知道的。”
“嘿……你知道我没喝醉,可见是了解梁啸的人。张大哥无须担忧,明日一早,我便派一百名雁翎护送张大哥回去。”
张白骑的笑容更加苦涩,半晌才道,“少督帅,其实,张三不想回去了,末将想留在少督帅身边,就像在浊漳水河畔那样。”
提及从前,梁啸的脸上也是有了缅怀之色,“那是你我初遇,凭着胸中一腔血气,争一个大哥的位子,虽然只是数月过去,但其中数度生死,想起来似是数年的时光一般。”
梁啸说这些话全是发自肺腑,他当时为仇恨所蔽,一心想着报仇,后来渐渐明白张燕并非凶手,却无法挽留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二位父亲,之后累次大战,皆是死里逃生,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少督帅,张三只求留在黑山贼中,不想再回南匈奴了。”
张白骑郑重地重申了一遍,竟然纳头便拜,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梁啸顿时慌了,民谚有言,跪天跪地跪父母,其实并非虚言。先秦乃至两汉时节,古人极少跪拜,而跪拜中又极少叩头者。至于后来什么见到上官便磕头,乃是后世奴性日趋于强,华夏士风不再的缘故。
张白骑和他是平辈论交,就算是君臣之礼,也不用如此过分吧。
“张大哥,如此折煞小弟了,只是……此事小弟也有心无力。”
张白骑脸色倏然惨白,叹了口气,眼眸中也尽是灰败之色。
“常山国、中山国这两战,天下皆以为我黑山贼必败,幸而侥幸得胜,可战之兵仅余十之二三。昔日大督帅帐下的二十万大军,此刻只有四五万可用。这四五万人,还要保护近百万的部众迁徙,此刻小弟手中,也才仅仅三万人不到。
“可太原郡之南有白波贼二十余万,太原之北有南匈奴胡骑十万,这……小弟真的无法抵挡。若南匈奴和白波贼大军压境,小弟绝难保全。梁啸死则死矣,却是牵累张大哥,这……怎生使得?”
张白骑原本以为黑山贼击败袁绍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代价之大,还是让人不禁骇然。二十万大军只余十之二三,那袁绍当真不愧为河北之雄,这一战虽败,可若非梁啸及早地入主太原郡,只需袁绍整军再战,那黑山贼覆灭之期不远。
“晋阳实乃危城,梁啸和百万黑山部众的安危,可就全要靠张大哥了啊!”
梁啸的语气倏然一转,竟然对着张白骑拜倒。
张白骑连忙去扶,“这……怎么回事?”
梁啸道,“张大哥,眼下并州三方之中,以我黑山贼为弱,白波贼为强,南匈奴兵锋强劲,但并不占领实地。梁啸想要安顿那路途上的百万部众,便只有联合南匈奴去打白波贼。等到我黑山军实力强大之后,才能对南匈奴发起反击,到时候张大哥帅军在南匈奴阵中倒戈,则我军事半功倍,可以平定并州,张大哥也会成为我黑山贼百万部众的救命恩人。
“张大哥,事成与否,百万部众的存亡,便在你的决断啊!”
张白骑自然知道那百万部众大多是老弱妇孺,跟家中的亲属一样,只是就这样舍小家为大家,他还真是不太习惯。张白骑现在孑然一身,除了弟弟张雷公,可以说是再无亲人了。他犯得着为了这么一个大家,牺牲自己吗?
梁啸当然知道张白骑犯不着这么做,因此加重语气,恨恨地道,“那刘豹与我有夺妻之恨,梁啸恨不能生啖其肉,待我踏平南匈奴时,必将其千刀万剐!”
张白骑惨白的脸上漫过一丝潮红,急切地道,“此话当真?”
“若有虚言,让梁啸被天雷劈死!”
张白骑注视着梁啸的双眸,发现那里面满是怒火。他不知道梁啸跟刘豹的夺妻之恨是哪里来的,只以为是刘豹夺了梁啸的妻子,自然对梁啸深信不疑。联想起自己所受的屈辱,张白骑重重地一拍大案:“待你我踏平南匈奴时,必将刘豹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