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承面色依旧云淡风轻。
老爷子字斟句酌,“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说完,他叹了一口气。“我原以为这件事在你父亲去世后会掩埋的,谁不想他和顾念竟然认识,还要结婚。”
宋怀承敛着神色,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在顾念回来之后,他就让人去查了陆叶声的资料,早已知晓他的身份。只是他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也有怀疑,怀疑陆叶声想报复他才故意接近顾念。
“我妈妈知道这件事吗?我猜她是知道的。”所以在他爸爸去世后,她绝然的离开了宋家,连唯一的儿子也不管不顾了。
“知道。”老爷子沉痛地看着他,“叶声的母亲曾经在你父亲身边工作。”
宋父和自己的秘书在一起,这件事宋母是最后知道的人。一开始,她歇斯底里地同宋父争吵,宋父也很无奈。
宋怀承想起来,是有一段时间,父亲常常不在家,那时候他妈妈的精神很不好。
这么多年,他对母亲一直有怨的。
“那么爷爷,你是希望我不追究陆叶声的责任?”宋怀承平静地问道。
宋老爷子沉默,心里满是亏欠。
宋怀承勾了勾嘴角,“我想陆叶声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老爷子拧着眉头,“你父亲去世之后,好几年我也没有他的消息。后来才知道他过的不容易,我便一直暗中资助他读书。”
宋怀承略略失神。
“我不能看着你们兄弟相残。”老爷子满脸的无奈。
“爷爷,陆叶声既然知道一切还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您觉得他可以被原谅吗?”宋怀承定睛看着他。
老爷子愧疚地无话可说,两个孩子他都没有照顾好。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门上传来几下敲门声,随即门打开来,两人都怔住了。一个美丽的妇人款款走进来。
“云彤?”老爷子紧巴巴地念道。
桑云彤慢慢拿下黑帽子,浅浅地看着前方,“爸——”目光定在宋怀承身上。
她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怀承——”声音干涩。母子俩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桑云彤看着儿子,她不安局促,“身体怎么样了?”
宋怀承很快恢复了平静,脸色淡淡的,“我很好。”
桑云彤暗暗皱了皱眉,挫败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就好。”
“怎么突然回来了?”老爷子问道。
“我先生回国谈生意,我们一家人便回来了。”桑云彤缓缓开口。
宋老爷子点点头。“等怀承身体好些,约个时间大家聚一下。”
桑云彤看着宋怀承,“好。”
老爷子把空间留给他们,起身离开了。
病房一下子陷入沉寂中。
桑云彤十指紧握,坐在一旁。
宋怀承的脸色骤然变冷,“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是好好告诉我的。”宋怀承和她关系疏远,周好好那些年在国外念书,和桑云彤一家走的很近,两人之间一直有联系。
“原来如此。”宋怀承转过脸看向窗外,对她依旧是冷冰冰的态度。
桑云彤看着他,他穿着宽大睡衣,表情清冷坚毅,她紧紧地看着,距离上一次两人相见已经整整十年了。桑云彤不敢奢望儿子的原谅,“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宋怀承默不作声,那种酸涩的感觉瞬间充斥了全身。
S市是顾念母亲的故乡,江南水乡,寂静安宁。小时候顾周道带她来过几次,母亲那边的亲戚早已失去了联系。
顾念正在院子里画画。顾盼拿着书念着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念完之后,她瞅着门外。
顾念画好了画,转头见顾盼正在逗着猫咪。“妈妈,我好想姥姥啊。”
顾念一愣,转开女儿的想法,“你不是想去街上玩吗?”
顾盼眸子睁大,“好啊,妈妈走吧。”
大街上热热闹闹的。顾盼眼睛一直四处看着,最后顾念带着她去看了电影,顾盼看得津津有味。
电影看完出来,顾念带着她去吃饭,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位置。
顾念点好菜,抬头看着顾盼正看着旁边一桌出神。
那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孩子。爸爸正耐心地给孩子喂着饭。“乖,吃完饭,爸爸带你去游乐园做木马?”
“盼盼,还想吃什么吗?”
顾盼摇摇头,不再说话。
知女莫若母。“盼盼在想谁呢?姥姥?栩栩阿姨?”顾念缓缓说道。
顾盼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想去上幼儿园了。”
“哪还有呢?”顾念咬牙问道。
顾盼紧紧抿着唇角,就是不开口。
顾念扯了扯笑,来这里,她怕宋怀承找到到现在都藏着掩着,什么卡都不敢刷。
服务员把菜都送上来。
“吃饭吧。”顾念拨了一小碗饭。
顾盼蔫蔫地拿起筷子。
顾念默声叹了一口气。
吃着吃着,顾盼突然叫了起来,“卡——妈妈,鱼刺——”
顾念立马慌了,拿起一旁的醋,“喝点醋。”
顾盼呜呜地喝了一大口醋。
“下去没有?”
“没有,还在。呜呜,我要死了。”
经理现问题也过来帮忙,最后没办法,只得去医院。
顾念的心害怕的七上八下。当医生把那根刺夹出来之后,她才现她的后背全湿了。
“好了,这几天不要吃辛辣的东西。”
顾盼委屈的哭着,“我再也不要吃鱼了。”
顾念抱着她,“好,以后不吃了。没事了。”
“我想回家。”顾盼终于说出来了。
顾念瞬间怔,心凉的无法控制。
宋怀承站在窗前,窗外点点灯光。
就在刚刚他接到了警察局朋友的打来的电话。
“宋老弟,人找到了,她们在S市。”
S市,竟然是去了S市。所以机票都是烟雾弹,都是她布的一个局。D市和S市是邻市。谁都想不到顾念会去那里吧。
宋怀承记得顾念的母亲是S市人。他抚了抚额角,也许他该过去一趟。确定她们的消息后,宋怀承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
桑云彤带着小女儿过来时,见他站在那儿,背景孤单单的。她几乎失声,“怀承——”
宋怀承快速地收起神色,回身。他的母亲一直都没有变,还是那般的美丽,宋怀承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的小女孩身上。
十来岁的孩子,高高瘦瘦的。宋怀承突然现她和他有着如出一辙的眸子。
小女孩上前,“你就是哥哥吗?”她看着他,“妈妈说你受伤了,你现在好了吗?”
宋怀承看着她,白皙的皮肤,一头乌黑的长柔柔顺顺的。
小女孩歪着头,看向桑云彤。
桑云彤开口,“怀承,这是你妹妹,朵朵知道你受伤了,一直很想来看你。”
朵朵见宋怀承冷冷的,她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宋怀承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沉吟,“你好。”
桑云彤呼了一口气,来的时候她有些担心儿子和小女儿的关系。
朵朵扬起嘴角,又响亮地喊道,“哥哥——”
宋怀承皱了皱眉。
“哥哥,等你好了,你可以带我去玩吗?”
“朵朵,你哥哥要休息。”
朵朵耸耸肩,“好吧。”
桑云彤叹了一口气, “我听说撞你的人是陆叶声,他现在还被关押,你准备怎么做?”
宋怀承抬眼看着她,眉眼凌厉,让桑云彤一愣。“这件事我会让律师去安排的。”
桑云彤沉着脸,眼神阴鸷,恨恨地说道,“他竟然敢伤害你,这一次一定不要轻易放过他。”
宋怀承心中一动。
朵朵却不满的说道,“妈妈你的脸真吓人。”
桑云彤脸色瞬间变得缓和起来,“妈妈只是担心哥哥,怕人欺负他。”桑云彤对宋怀承心怀愧疚。隔了这么多年,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修复。可是谁要是刚对她儿子不利,她肯定不会轻易放手的。
朵朵突然想到什么,“哥哥,你家的姐姐去哪里了?”
宋怀承望着她,一时不解。
“就是穿婚纱的那个漂亮姐姐啊,我这次回来就想找她玩呢。”朵朵的记性很好。桑云彤解释道,“我给朵朵看过看过你们的婚纱照。”她转头看着女儿,“朵朵,时间不早了,我们明天再来看哥哥,让哥哥休息吧。”
“妈妈,你今天很奇怪。”朵朵不满地皱着眉。
桑云彤见女儿有点儿生气,连忙安慰,“刚刚在路上你不是想吃慕斯吗,妈妈现在带你去买。”
到底是小女孩子很快就被哄住了。
宋怀承看到朵朵突然想到了那个小东西,她也是这样,买些好吃的就能把她哄住。她现在好吗?不知道有没有想他?
第二天一大早,宋怀承出院手续没办好就赶去了S市。
助理开着车,一路忐忑不安。宋总这身体能受得了吗?他瞥了一眼后座的宋怀承,他的眼眶下浮现着黑青色,脸色也略显苍白。这样真的好吗?万一——
三个多小时后到了目的地。
宋怀承站在一幢独门独户的二层小楼门口。院里的柿子树挂满了金灿灿的柿子,树枝都压弯了。他怔怔地看着。
助理担忧,“宋总,你的身体还好吧?”
“没事。”
“我进去看看有没有人?”
“不用了,我去看看。”他上前敲了敲铁门。可是半天都没有人来。
冷风嗖嗖的吹着。
这时候有个大妈路过,“你找这家人吗?”
宋怀承点头,“这里是不是住着一对年轻的母女。”
“是啊。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他丈夫。”
“喔。”大妈仔细地打量着他,再看看他的车,不像是骗子。“是的,前段时间搬过来的。”
“你知道她们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你可以给她打电话啊?你是不是骗子?”
宋怀承苦笑,“我们吵架了,她不接我电话。”
“那你就等吧。”宋怀承和大妈在冷风中聊了一会儿。助理眼睛都看直了。平日那么高冷的一个人,原来也挺擅长聊天的。
不一会儿就把顾念日常作息给摸清了。
宋怀承在车里坐了大半天,顾念一直没有回来。助理悄悄看着他越沉寂的脸,心里有些忐忑。
宋怀承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四点五十二分了。太阳渐渐落山,余晖无力洒进车里。
“你去附近吃饭吧,顺便找个地方住下来。”
“宋总,您的脸色很不好。”
宋怀承皱了皱眉,“你去吧。我睡一会儿。”
助理跟他也久了知道他的脾气。
宋怀承靠在座椅上半睡半醒,大脑昏沉沉的。
顾念和顾盼在天黑时才回来,暗色中远远的就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停在门口。
“有人。”顾盼说道。
宋怀承为了抵制困意,正在抽烟,他一口接着一口,鼻息间弥散着烟草味,每吸一口清醒一分头疼就加重一分。
“妈妈,是宋怀承哎!”顾盼小小的声音透着惊讶,还有隐隐的一丝喜悦。
宋怀承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姿僵硬,不知道站了多久。人看上去比之前消瘦了许多,眉宇不再是往昔的沉寂,此刻多了几分压抑的激动。
顾念自然听出女儿压抑的兴奋,“盼盼,好好走路。”
宋怀承还是找来了。世界之大,她能到哪去。远近从来都不是问题。
路边的欧式草坪灯出暖黄的光芒。天微微下着小毛雨,人的视线也变得朦胧不清。
宋怀承随手将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走到他们面前。“回来了啊。”千言万语到此刻,只有这一句。宋怀承干干地搓搓手,眼角的伤口清晰可见。
他望着顾念,“吃过没有?”
顾念抿抿嘴角,“吃过了。”
宋怀承动动嘴角,“我还没有吃晚饭。”他默默说完,慢慢蹲下身子,和顾盼对视着,“盼盼——”
顾盼也不说话,瞅了他一眼,转过脸去。
宋怀承呼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她鼻尖的雨滴。
顾念没有说什么,见他脸色有些异样的潮红,她欲言又止。
宋怀承见雨愈下愈大,“你们进去吧,不要着凉了。”
顾念恩了一声,“你也回去吧。我和盼盼现在在这里挺好的。”
宋怀承没有说话,大脑混沌不清,心底失落落的。
顾念牵着顾盼的手一步一步地往院子走去,宋怀承驻足在那儿,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顾念——”他叫着她的名字,身子晃了晃,“我有点不舒服。”
顾念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宋怀承的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顾盼害怕地大叫一声。
顾念连忙上前,“宋怀承——宋怀承——”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角,一片烫手的热度。
“盼盼去开门。”顾念吃力地扶起他的胳膊。
到家之后,将宋怀承安置在沙上,顾念整了一条冷毛巾敷在他的额角。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萧索的面庞。
宋怀承其实并没有完全没有意识,一则他是真的不舒服,二则,他也实在没办法,这时候走了,他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妈妈,他是生病了吗?”
顾念嗯了一声。
“那要去医院打针吗?”
“等他醒过来再去医院。”
“你先去把衣服换了。”想了想,宋怀承也淋了雨,顾念咬咬牙还是帮他把外套给脱了,又解了他衬衫的两个扣子。
宋怀承舒服多了,他呼了一口气。
顾盼围在宋怀承身边,双眼瞅着他。顾念哄着她去房间看书。家里没有多余的杯子,顾念只好把自己的被子给宋怀承盖。
宋怀承半睡半醒间嚷着渴。顾念倒了一杯温水,扶着他坐起来,宋怀承喝了一杯水。
人也渐渐清晰,顾念刚准备离开。
宋怀承快速地抓住了她的手,“谢谢。”
顾念抽回手,“你烧了。我这里没有药,你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宋怀承眼神有些茫然,“药在车子上。”
顾念咬咬牙起身去车上帮他拿药,顺便帮他把手机带进来。
宋怀承默默地吃了一大把药,倚在沙上,他静下来慢慢打量着屋子。房子宽敞明亮,收拾的很干净。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宋怀承问。
“梁老师帮的忙。”
“喔,他啊。”宋怀承语气不咸不淡。
顾念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她起身准备回房间。
“你不问问陆叶声的情况吗?”
顾念皱了一下眉眼,“我相信法律。”
宋怀承默了一下,“你是怕我对他怎么样,才急着撇清一切的吧。”
“随你怎么想。”
“顾念,我们之前的约定还存在吗?你答应给我三年的。”宋怀承声音平和。
顾念定在那儿,“你又何必执着呢?”
宋怀承松了一口气,“你让我再想想。”他眯着眼逆着光,表情模糊。
夜色宁静,这地离市区有些远,更加的安静。
顾念没有回房睡觉,她睡在另一间房间。
宋怀承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他起来。听见房间有人呓语,轻脚走过去,是顾念得声音。
“不要——不要——钱我会还的,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我有孩子,求你们不要打了。”
“求求你们——”
顾念的声音断断续续。
宋怀承好像被人狠狠地打了几拳,疼痛已然侵入了全身的骨髓。他颤着手推开那扇门。顾念半趴在桌面。
冷寂的月光穿过玻璃,打在她的脸上,宋怀承看到那张脸,沉浸在梦靥中痛苦不堪。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去,终于颤着手将她拥在怀里。
顾念的身子无助的颤抖着。
“念念,是我,我在这里——”他咬着牙,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她额角的丝已经被汗浸湿了。
宋怀承一遍一遍地念着,“是我,不要怕。念念你醒醒——醒醒——”
顾念猛地睁开眼,抬起右手,“不要打我——”她嘶叫着,漆黑的眼瞳放空地看着他,那里满是惊恐。
宋怀承眼圈通红,“嘘——是我,是我——你在做梦——没事的,没事的。”
顾念大力的喘息着,宋怀承紧紧的拥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她慢慢的清醒过来。
她又做梦了。
突然间脸角上有什么湿润的液体滑过。
“宋怀承,你哭了——”
他拥着她,顾念感受到了他的颤抖,他的收紧紧地抱着她。他的声音沙哑,“念念,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那些人会去追债,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时候她怀孕了,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早在很久前他就爱上她了,他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他从来不知道他到底把她伤害到了什么程度。
宋怀承是个很内敛的人,情绪控制的一直有度,就是当年桑云彤离开他都不曾这般。
顾念从来不提她的手伤,因为她想放下,因为她不想把自己的痛撕裂开给他看,让他内疚不是她的本意。
温热的身体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度。
顾念抽了抽气,“没什么,都过去了。”
他宁愿她报复他,也不要她如此平静地对她说,“没什么都过去了。”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剧烈地敲击着玻璃,出砰砰声响。
“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顾念轻轻推开他。
宋怀承双手垂在身侧,绷着神经,他轻轻嗯了一声。
后半夜,两个人都没有睡着。第二天,两个人的眼下都是掩不住的青色。
宋怀承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气色似乎更加不好了。
顾念到底没有那么心狠,“你是不是不舒服?”
宋怀承哪会承认,“还好,只是有些烧而已。”受过重创的人私自从医院出来,早就把医生急的团团转,偏偏他不接那些人的电话。
“有没有换洗的衣服,我出了一身汗。”宋怀承问道。
顾念摇摇头。
宋怀承坐在那儿没有说话,周身都是疲惫。他打开手机,短信提示竟然有那么多未接电话。他扫了一眼给助理了一条信息,让他给自己买一套换洗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