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与陆濯差不多的年岁,并没有见过陆穆,此刻反应过来,他激动地朝里面跑去,用他能出的最大的声音朝内通传:“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
离得最近的是忠义堂。
英国公坐在院子里,正在给一帮曾孙做木头小枪,英国公夫人去花园里看着一群猴崽子了,整个院子里就他一个,很是清静。英国公非常享受此刻的安宁,如果孩子们回来,一个个小猴儿似的在他眼前晃在他耳朵下面吵,要么这个哭了要么那个尖叫,英国公真的受不了。
门房撕心裂肺疯一般的声音传来,英国公率先皱眉。
不多时,门房满脸眼泪鼻涕地跑过来,告诉他,世子爷真的回来了,就在门口。
英国公看着这门房,平时都好好的,不像突然会疯……
所以……
英国公一把扔了手里的木头杆子,龙行虎步地朝前面走去。
到了前院,英国公最先认出了陆濯,他的目光定在陆濯身上就移不开了,嘴唇颤动,想喊“守城”,又怕自己只是眼花了,只是在做梦。
“祖父,不孝孙儿回来了。”陆濯快步来到老爷子面前,跪了下去。
英国公颤抖着摸了摸他的头,真的摸到了,他再去摸男人的脸,摸到一脸的泪。
陆濯握住老爷子的手,仰起头:“祖父,真的是我。”
英国公突然跪下去,抱着陆濯的肩膀,祖孙俩额头相抵,想哭又极力忍耐,脸憋红了,泪却没有忍住。
就在英国公想说点什么时,另一道影子跪在他旁边,连着朝他磕了三个头。
英国公看看对方,刚要问孙子这是谁,对方缓缓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沧桑的脸,泪满衣襟。
英国公只觉得脑海里轰然一声,身形一晃。
“父亲!”陆穆先陆濯扑过来,扶住了自己的老父亲。
英国公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儿子,他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仿佛不这样,儿子就会消失。
陆穆涕泪俱下:“父亲,是我,儿子无能,被乌达所擒,困于北海二十余年……”
英国公又岂不知道长子走了多少年?
他说不出话,目光在长子、长孙脸上逡巡,最后祖孙三人抱在一起,压抑的哭声不断地传开。
贺氏所在的春和堂,是其他四房离这边最近的。
听说儿子回来了,贺氏跑来的路上鞋子都跑丢了一只,一路洒泪狂奔,到了院子,看到抱在一起的爷仨,贺氏一眼就认出了儿子的背影,她哭着跑过去,口中唤着儿子的名,然而就在儿子回头看来的时候,另一个人也朝她看来。
他的脸变了,可眼睛还是那双眼,贺氏脚步一顿,失魂落魄一般,竟不敢再上前。
陆濯没有动,眼看着父亲朝母亲走去,陆濯扶起祖父,默默地替祖孙俩收拾起来。
贺氏哭晕在了丈夫的怀里。
二十二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二年,她最美的岁月他不在,如今她已老矣。
陆穆将妻子抱进厅堂放到椅子上,看着她眼角的轻纹,看着她依然白皙美丽的脸,再看看即将落在她人中上的自己的手,粗糙如同树根,陆穆竟怕自己会弄伤了她。
外面,陆家其他人纷纷赶来了。
陆濯看到了三位婶母,看到了几位弟媳,看到了年迈的祖母以及兴奋跑来的一群孩子们,然后在那群孩子里,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可女儿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在看陌生人。
陆濯忍着心中的激荡,先安抚了祖母,等祖母去寻父亲了,陆濯与几位婶母点点头,终于朝躲在陆滨身后的阿宝走去。
陆滨是陆濯的小六弟,今年九岁了,非常懂事,见大哥走过来,陆滨将阿宝拉到身前,告诉她:“阿宝,他就是你的爹爹。”
阿宝满四岁了,其实也懂得一些事了。
她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是祖母、曾祖母十分想念的人,刚刚长辈们都承认了这个人,抱着他哭了那么久,阿宝就知道,眼前的男人,真的是她的爹爹陆濯。
可是,爹爹跟娘亲口中的爹爹不一样。
娘亲告诉她,爹爹是京城最俊美的公子,比五叔还要好看百倍,可眼前的爹爹,他那么黑,脸上还有一道疤……
“阿宝,还记得爹爹吗?”陆濯单膝跪下来,视线模糊地看着女儿。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变了,他怕吓到女儿,明明想哭,他刻意笑得温柔。
阿宝不记得爹爹了。
可她喜欢这个爹爹,他虽然没有娘亲说得那么好看,但这个爹爹是她的爹爹,亲的。
“爹爹。”阿宝乖乖地走过去,抱住了自己的爹爹。
陆濯真的没想到女儿会如此轻易地接受他,抱着女儿小小的身子,陆濯垂头,让眼泪隐入了女儿肩头的衣衫。
“阿宝,你娘呢?”
父女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叙旧,陆濯回视聚集在父亲身边的亲人们,悄声问女儿。
阿宝当然知道娘亲去做什么了,她喜欢李三叔,今早还高兴娘亲要与李三叔跑马。
她喜欢李三叔,想让李三叔做自己的新爹爹,可亲爹爹回来了,他一定不会高兴她那么想。如果娘亲不要她了,要找个新女儿,阿宝也会不高兴。
阿宝不想爹爹难过。
所以她撒谎了:“娘去看老太君了。”
陆濯有一丝奇怪:“怎么没带阿宝去?”
阿宝眨眨眼睛,继续撒谎:“我不想去,我想找哥哥们玩,娘就送我过来了。”
陆濯懂了。
一大家子的人简单叙旧后,陆濯父子还要进宫,陆濯准备回松月堂沐浴更衣。
英国公夫人笑道:“快去快去,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陆濯告退,将女儿留在了母亲身边。
英国公夫人招来阿宝,让贺氏去照顾陆穆。
贺氏有一半的心在丈夫身上,另一半却在儿子那边,她很担心,如果儿子现魏娆已经准备改嫁了,最近相看了不少世家子弟,儿子该有多痛苦。
英国公夫人叹道:“让他先进宫吧。”
剩下的,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