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道:“大概是吃饱了撑的吧。”
二人晚上宿在客房,驳回钟意“同住一室以节省被褥”的提议,青谷老人在钟意楚楚可怜的眼神中无情地关了房门,并且落上插销。
钟意来到窗前,摇着折扇,喋喋不休道:“前辈何苦这么防备,我又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现在绣春堂一片混乱,我们占用两间客房会给下人们增加很多工作量的。”
“……”青谷老人砰地一声关上了窗子。
薄薄的明瓦窗外传来钟意委屈的声音:“再说,我们两个大男人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就算万一做出什么羞羞的事情,就以前辈这副尊荣,吃亏的明显是我嘛……”
“什么叫以我这幅尊荣?”青谷老人勃然大怒,猛地推开窗子,指着自己的脸大声道,“老夫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哪个提起我来不是夸一句仙姿佚貌?”
钟意笑盈盈地站在廊下:“要不前辈把易容洗了,让我看看,究竟是仙姿佚貌还是貌似无盐……”
青谷老人再次关上了窗子。
客房中有一架妆镜台,青谷老人打开铜镜,一张不堪入目的老脸出现在镜中。
“……很丑吗?”镜中人嘀咕,自己摸了摸下巴,忍不住笑起来,“老夫认为美得恰到好处……”
夜深了,下弦月渐渐西沉,客房的窗户被无声地推开,一个轻灵的人影跃入房中,直奔挂在床前的衣袍而去。
从衣袍里翻出一柄短剑,慢慢拔出,月光的清辉洒在剑脊,三道暗红色血槽泛着森寒的杀气,在剑颚处,镂刻着一只雏凤栖息在桐花之间。
“果然是稚凰……”人影喃喃道。
剑身反射月光,照亮他的脸,竟然是青谷老人。
“不错。”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青谷老人猛地回头,看到钟意微笑着坐在床边,月光透过床帏洒在他的脸上,显得他唇角的笑意温柔中透着一丝诡异。
两人在黑暗里相互对视,片刻之后,青谷老人忽然暴起,短剑锋芒大盛,剑身在月下迅速布满清霜,极快地刺了过去。
他动了杀机,上来便是极具威力的雪照云光诀。
钟意却一动未动。
剑身在他眼前不到半寸处生生停滞,然而剑气森寒,钟意的眉毛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霜花。
青谷老人面沉如水:“为什么不躲?”
钟意直直地看向他,平静道:“我欠恩人一条命,恩人若想收走,可随便动手。”
“……你究竟是谁?”
“如今的钟意,是天下盟麾下忘忧堂之主,十年前的钟意,是天阙山下秦淮河畔一介乞儿。”
天阙山……
破碎的记忆涌上脑海,青谷老人狠狠咬住牙关,硬将满脑翻腾的杀声、呼号强压下去,定睛看向钟意,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破绽。
钟意坦荡地看向他:“稚凰剑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剑尖更逼近了一分,寒光闪闪的锋刃割破皮肤,流出的鲜血迅速被剑气冻结,青谷老人冷冷地说:“你冒充乐无忧斩杀绣春堂主,难道这就是你的报恩方式?”
“若没有乐其姝的知遇之恩,龙天霸他还在盟总当一个伙夫,怎会有执掌一方分舵的机遇?可是十年前奇袭天阙山,他却身先士卒,率先闯入风满楼,这般恩将仇报,难道不该死?”
“那你杀了他便是,为什么要冒充乐无忧?”
钟意直视着他的眼睛,恨声道:“我要让天下人知道,人可以屠杀殆尽,可信念却不会被摧毁,即便尸骨都已经烂了,当年冤死的恶鬼也会爬出地狱,以血偿血、以命还命。”
青谷老人想了想:“传言绣春堂闹鬼,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
“他杀了那么多人,不多折磨几天,让他轻易地就死了,岂不可惜?可笑那厮坏事做尽,心虚得很,就算不装疯,估计也离真疯不远了。”钟意嘴唇浮起一丝冷笑,转而消散,抬手戳戳架在脖间的剑刃,扁了扁嘴,委屈道,“人家一心为恩人讨公道,恩人却拿剑指着人家,真是无情呢……”
青谷老人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满腹狐疑——此人一面阴狠毒辣,一面可爱娇憨,到底哪副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慢慢收剑回鞘,转身走向门外。
钟意一愣:“恩人?”
“我不是你的恩人,”青谷老人淡淡道,“乐无忧十年前已经死在了诛邪剑下,他若泉下有知,当敬你一杯。”说完,推门而出。
衣衫褴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钟意怔怔地坐在床前,出神地看着满地月光,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嘿,你说死他便死了么?我偏不信,就算真的死了,我也要让他活过来!”他抬头看向窗外桂枝间溶溶的月亮,“救命之恩还没有报呢,你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