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水不说话了。
“你从未跟你爹讲过你有喜欢的人,你爹从何得知你的心意?他跟你谈起你的嫁娶之事,你不加解释便怒火中烧,甚至于以命相逼。李姑娘,这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李洛水只觉得展昭说得平和,但字字在理,自己竟是反驳不得,可骄傲的性子使然,又不想这么认输,连连跺脚之下,强词夺理:“你不懂的,若是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展昭只觉好笑,好笑之余,却又有酸涩之意在心头泛起:“李姑娘,你现在年纪还小。这话,过了几年之后你再想想,就不会这么说了。”
李洛水咬牙:“跟你说也说不通,你不会明白的。”
展昭敛起笑意,声音平静得很:“世上相恋的男女,有很多原因不能在一起。有的是因为门第相差太大,有的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纠葛,还有的阴差阳错失之交臂。李姑娘,你信展某一句,你的事情并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你回去之后,好好跟你爹谈谈,我想你爹会明白的。若是谈不通,展某也不介意帮你去劝劝你爹。”
李洛水只听进去他最后一句话。
她猛地抬起头来,又惊又喜:“展大人,你说真的,你会帮我去劝我爹?”
展昭微微颔。
李洛水喜极:“太好了,展大人,你比我爹的官儿大,你说的,他一定会听。”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李洛水才觉得官大一级压死人,是件挺不错的事儿。
“想不到你还是个好人。”
这样的夸奖,展昭实在听得哭笑不得。
“哎,展大人,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李洛水忽地想到什么,面上有些窘,“你在我们家这些日子……我对你也不是……很好……”
展昭淡淡一笑。
“相爱之人,相守不易。展某乐得成全……走吧。”
“好。”李洛水展颜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快走到李萧寒家那条巷子时,身后忽然有人喊他:“展大人,展大人!”
展昭停下步子,疑惑地回头看身后那个匆匆跑过来的传令兵。
“小的去李副统家请了几次了,副统只说展大人还没回。”传令兵气喘吁吁,“展大人,范大人有请。”
范雍?
展昭心中咯噔一声,回身看李洛水:“李姑娘,你先回去。”
“哦,好。”范雍是延州知州,振武军节度使,听得来人是奉了他的命令,李洛水也知道是要事,点了点头,径自回去了。
“所以,展大人原本是……跟你一起回来的?”李萧寒原本是准备好好骂李洛水一顿的,听她说起方才情形,忽然就掉转了话题。
“是啊。”李洛水点头,好奇地看李萧寒身后那位一脸失望的姑娘——家里又来了客人?
“然后呢?”李萧寒追问。
“然后范大人差人来请,展大人就跟着传令兵走了,就是刚到门口的时候。”李洛水伸手指了指外头。
“这样啊……”李萧寒一脸抱歉的神色,回头看那位姑娘,“端木姑娘,要不你先歇着吧,不要等了。”
“我早知会这样的。”端木翠咬嘴唇,“次次都要扑空,一路都在扑空,我再也不找他了。”
李萧寒待要说什么,端木翠站起身子,满面不快地回房去了。
“爹,她是谁啊?”李洛水好奇。
“多嘴。”李萧寒愠怒地看了她一眼,“方才才说了你几句,就那般使性子跑了,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李洛水拿手绞着衣裳,偷眼打量着李萧寒的神色:“爹?”
“嗯?”李萧寒余怒未消。
“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展昭从范雍手里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书信。
“此趟若不是李元昊主动撤兵,延州岌岌可危。但是老夫身为主帅,失塞门、金明二寨,三川口大败,损兵折将,唉……”
展昭也知道,范雍如此说,并非要对自己倾诉些什么,只是一时感叹而已,当下并不多言,接了书信,旋即告退。
后来,范雍果被撤了振武军节度使一职,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回到李萧寒家时,已是子时三刻。展昭方走到门边,忽地想到李萧寒一家应该已经都入睡了,思忖着不便打扰,转身欲走时,身后的门却腾一下开了。
“展大人。”李洛水压低了声音。
展昭惊讶:“还没睡?”
“我怕你回来,所以守在门边同你说。”李洛水的脸一红,“那件事,我跟我爹讲了,爹也没生气,还说,抽日子要会会面……展大人你不用跟我爹说了,爹若是知道我把这些事乱讲,又要生气。”
原来如此,展昭微笑:“知道了。”
李洛水侧开身子把他让进门来:“你回来就好了,有个姑娘等你好久了。”
展昭一下子僵住了。
李洛水奇怪地看他。展昭听到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有个姑娘?”
“是啊,在你房里。”
李洛水伸手一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展昭看到自己房中正透出晕黄色的微光来。
“什么样的姑娘?”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就是个模样儿好看的姑娘。”李洛水想了想,“我听爹喊她端木姑娘,可是再多问,爹也不说了,只说是展大人的朋友。”
顿了顿她又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得也是,那,李姑娘早点休息吧。”
李洛水嗯了一声,步履轻快地回房去了。展昭伸手扶住边墙,竟再也迈不动步子。
他抬头看那片微弱的灯火。
门关着。
如果推开,会怎么样?
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往屋子走去。
这段路,他忽而觉得很长,又忽而觉得很短,似乎盼着盼着,还未反应过来,就到了门口。几次伸手去推门,几次又把手缩回来,最后一次,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砰一下,就把门推开了。
身后的寒气顺势而入,桌上蜡烛的烛焰飘忽了几下。展昭的心,像是突然从最高的山顶开始往下掉,掉到了湖面还不够,又一个劲地往最深处沉。
屋里没有人。
展昭茫然地向屋里走了几步,看摇曳的烛焰,看叠得齐齐整整的床铺,看暗褐色的内墙,看床头搭着的自己的衣裳,耳膜处开始嗡嗡作响。
他忽然就体会到那种盛得满满的希望瞬间化成泡沫的感觉。
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酸涩之感涌上心头,喉头处蓦地一腥,鲜血自唇边溢出。
端木翠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自身后传过来的。
“哈,展昭。”她得意扬扬,“一连叫我扑空了四次,也让你扑空一次。”
展昭浑身一震,慢慢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