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府城西面潮水门,进城的人流排起长龙,而出城的车马行人却不多。如今已经入了秋,太阳自然不像盛夏时那般毒辣,再加上西门靠近练水,河上清风吹来,更添几分凉爽。这其中,一行出城的人没有上西面的官道,而是一路北行,往西干山的方向去。
打头的是还没学会骑马的汪孚林,他今天只带了康大和刘四两个抬滑竿的轿夫,身后则是一乘二人小轿,四五个随从,往日时而随轿,时而挤在轿子里的小北,今日赫然头戴**帽,身穿罩甲,一身男装打扮,混在众人当中并不起眼。好在出城到太平兴国寺的路不算很远,平整宽阔,这会儿只瞧着那座宋时建造的长庆寺塔越来越近,而路上遇到的香客也越来越多。
对神佛二字,汪孚林一向觉得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如今自己经历了一场极其玄乎的穿越,就更加这么认为了。可即便如此,他对叶明月今天此行仍然很不理解。她借着叶钧耀这场所谓重病说要去寺中祈福,又拿着他的君子协定让他护送,这没有什么问题,可什么寺不好,非得要是太平兴国寺?太平兴国寺这名头听上去怎么都应该是保佑国运昌隆的地方,和祈求病痛解除有半分关系吗?
“汪小官人从前可去过太平兴国寺?”
听到这个声音,汪孚林回神,见路上渐渐开阔,小轿已经来到了他身边并排的位置,他就摇头说道:“我从前很少离开松明山,进城之后又一天到晚瞎忙。还从没去过。”
“那今天正好一览徽州有名的水西十寺风光。太平兴国寺是唐时古寺,原名兴唐寺,那时候兴唐寺遍布天下,可歙县这座仍然很出名,说是一座寺庙。但却有整整二十四院,遍布西干山。李太白曾有诗云,‘天台国清寺,天下称四绝。我来兴唐游,与中更无别。枿木划断云,高峰顶参雪。槛外一条溪。门前流碎月’。至于太平兴国寺之名,还是宋时改的名字了。只可惜如今只剩下了十院,因而人称水西十寺。”
汪孚林听着叶明月娓娓道来的介绍,一时不禁大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外乡人,叶明月才是徽州歙县本地人!
不过他从来都是厚脸皮。这会儿就索性虚心讨教道:“水西十寺是哪十寺?我们今天去的又是哪一寺?”
“水西十寺是,罗汉寺、如意寺、经藏寺、等觉寺、福圣寺、五明寺、长庆寺、净明寺、妙法寺和诸天阁。至于我们今天……”小轿中的叶明月微微一笑,随即笑吟吟地说,“当然是能去几寺就去几寺,如果能够走遍水西十寺,也算是诚心到了,爹的病一定就能好了!”
你说得好听,分明是想要借着今天出来的机会玩个够!
汪孚林暗自腹诽。可他自己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既然难得出来散散心,多走走也没什么不好。因此也就不去吐槽了。他再瞥了一眼那些眼观鼻鼻观心的随从,心想叶明月倒是很笃定周遭随从轿夫听了那番话,不会乱传流言。等他看到小北时,却现小丫头一双眼睛正在四处瞟,脸上满是警惕,而身上除却和别人一样的衣衫之外。腰间还束着一条宽大的牛皮带,他不禁心中一动。想起了当初她给自己看手腕上那一条牛皮护手的情景。
虽说上次这小丫头和戚家军那些老卒比试时,人家颇有容让。可到底身手敏捷,怪不得今天叶明月轻车简从,没带几个人!
小轿留在山脚下第一座罗汉寺下,汪孚林把滑竿让给了叶明月,众人一路爬山走走停停一座座庙逛上去,倒也悠闲自得。一路上,他研究佛像的年代,瞻仰前辈的碑文,镌刻的笔法,观摩真正原生态的古建筑,伫立在潺潺流淌的山溪前,听听僧人梵唱,看看信众顶礼膜拜,自己也似模似样跟着双手合十拜两下。至于他时不时和叶明月交流的,无非是这水西十寺中生过的趣闻轶事,更多时候都只是作为听众,单纯听着叶明月如数家珍。
毕竟,他说是徽州人,可也就只看过那两个版本的徽州府志,压根没有机会去了解那许多风土人情,名胜古迹。
这一天水西十寺的香客虽多,但像汪孚林和叶明月一行人这般逢庙必进,逢佛必拜的大主顾,自然是绝不多见的。只不过,任凭一路殷勤跟从的知客僧如何舌粲莲花,汪孚林压根没有陪着佳人就该当冤大头的意识,顶多在那香火箱子中丢个几文钱意思意思,而叶明月奉上的,也不过区区银角子,叩拜的时候倒是喃喃自语,看上去虔诚十分。对于这样油盐不进的组合,知客僧唯有腹诽小气,可终究是大寺气度,不至于在嘴上露出来。
见两人相处如此态度,今日随行的都是叶明月母亲苏夫人的陪嫁仆从,起初还对其同行有些担心,这会儿渐渐都放了心。汪小官人最近在徽州一府六县可说得上是名声大噪,评价更是各式各样,有说他精明强干的,有说他才华横溢的,有说他心狠手辣的,有说他算计如神的……从前看着自家主人叶县尊对其信任非常,自家小姐也将其当成自己人,不止一个人心里嘀咕过,这一位汪小秀才会不会成为叶家乘龙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