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荣在葫县乐不思蜀的时候,赵文远已经扶棺返回播州去了。按照制度,官员的父母如果死去,无论此人担任什么官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就必须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个月。
如果是内阁重要人物或者边关守将,因为涉及国家政局或者军事,一般还需上书朝廷,等待朝廷允许,但是像赵文远只是驿丞就不需要了,他把职差交接给副驿丞,给朝廷上书一封,便匆匆离开了葫县。
出乎于俊亭意料的是,赵文远根本没有先派人给播州报丧,他担心自己正在外地,家中那些兄弟们一旦得知消息,先行分割家产,等他回去已然尘埃落定,虽然他有父亲“遗嘱”,到了别人嘴里的肥肉再想掏出来也难了。
所以杨应龙获悉消息还是从他安排在贵阳布政使司衙门的眼线,得知他的得力臂膀赵歆死亡,杨应龙大为懊恼,大阿牧死了,他需要再提拔一个亲信继任此要职。但提拔任何一人都会造成其他位置的空缺,势必要有一连串的调整。
杨氏家族经营播州已近八百年,上古时期的周朝,东周、西周加起来也不到八百年,可见土司家族的旺盛生命力。八百年经营下来,播州已经形成了一个的、稳定的官僚系统,任何一个重要职位的确定,都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杨应龙需要慎重考虑。
与此同时,他又得知铜仁张知府打算提擢叶小天为府推官。白主簿就地升为县令,至于空出来的县丞、主簿、典史和驿丞人选,则由朝廷委派新的官吏,而且这主意居然还是于俊亭提出来的。
杨应龙正图谋铜仁,实在不想让叶小天到这个地方去,于俊亭只以为委派叶小天一个闲职就可以看住这只猴子,他却很清楚叶小天还有另外一层身份,所以此人的能量不容小觑。
可惜他和于俊亭是相互利用,包括他们的秘密婚约也是合作的一部分。所以彼此间都有所隐瞒,谁也没把自己的全部底牌透露给对方,这就造成了信息的不对等,从而常常干出相互拆台的事情。
之前于俊亭不知道他已和展家有密约,结果做出了弄巧成拙的决定,这一次因为于俊亭不清楚叶小天的蛊教尊者身份。又一次做出了与杨应龙相悖的决定。杨应龙得到消息的时候,贵州布政司已把奏本报上朝廷,杨应龙如果阻止一个推官的任命,太过引人注目,只能忍气吞声,暗中期盼朝廷否决此议。
朝廷上的动荡迄今尚对张居正的清算在持续一年多后已经接近尾声。主持其事的是继任辅张四维。张四维本是靠巴结张居正入阁的,可是张居正对他的器重远不及申时行。
张居正死后,张四维顺位递进成了辅,他要想保住自己的位子,就必须迎合圣意踩张居正。为了树立自己的威望,他还是得踩张居正,所以张四维对张居正踩得不亦乐乎,不但踩了张居正,还把失去圣眷的大太监冯保也踩趴下了。
除了这两样成就,他在任辅的一年多时间里,还效仿张居正,把他的儿子运作成了进士,只是他的威望权柄远不及当年的张居正。所以不敢像张居正一样明目张胆,直接给自己儿子安排一个状元。
申时行作为张居正的衣钵继承人,并不同意张四维的一系列作派,但是在当前的大环境下,他只能自保,不便在这些事情上对抗张四维、对抗皇帝。等到对张居正的清算告一段落,两人在政治主张上产生分岐,这才开始对峙。
张四维踩人已经踩顺了手,正打算再把申时行踩个半死。不料老天爷不肯成全他,偏偏在这时让他老爹挂掉了。
想当初张居正死了爹。死乞白赖地赖在辅的位置上不肯走,弄得活着时被人骂,死了还是被人骂,前车之鉴犹在,张四维怎敢与孝义大道对抗,只好依依不舍地辞职走人,回家守孝去了。
这一来申时行就顺利晋位成了当朝辅。有关葫县的奏章送上朝廷的时候,正好是张四维滚蛋,申时行上位的时候。申时行更倾向于张居正的政策主张,但他虽然开明,性情却又很温和,不像张居正一般激进。
经营贵州,化葫岭为葫县,设流官治理,意图以此为突破口打开贵州千年以来自立自闭的局面,甚而暗中派出锦衣卫挑唆土司叛乱,以期给朝廷提供一个讨伐的借口,这一系列激进措施都是张居正在位时的举措。
作为张居正的衣钵继承人,申时行也很重视对贵州的经营,但他不赞同张居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法,他更希望通过堂堂正正的手段,用潜移默化的效果来改变贵州。
有关葫县的消息报上来以后,申时行仔细斟酌了一番,白主簿是原江蒲知县,没有贵州方面的背景,而且从他的履历考评来看,也还算是干吏,可堪一用。若用主簿,原地提拔为县令,原县丞就得调离,如此才方便新任县令主持政务,所以对于提擢叶小天为铜仁推官的提议,申辅也照准了。
于是,申时行大笔一挥,那个祸害,那个太岁,那只惹事生非的猴子,就被送去了铜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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