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买鸡的人都跟来喜熟了,有一个大婶就叫道:“我说来喜呀,你蛮实诚一个人,咋也学得这么黑心起来?这几文钱一斤的辣椒,你愣是要卖二十五文,就不怕人家戳你脊梁骨?”
来喜不紧不慢地对众人说道:“我来喜是啥样人,大伙都是街坊邻居,谁不清楚?这辣椒哩,卖这么贵也是有缘故的:婶子也不想想,两三文钱一斤的辣椒,那是啥时候的事?这天寒地冻的,婶子见谁家种辣椒了?谁家又卖辣椒了?把辣椒留到现在,那是好容易的事么,得费多少心思哩!”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
那个大婶不甘心地说道:“那也不能卖这么贵哩。来喜呀,你这么地容易让人说闲话,骂你黑心,是奸商哩。顶多翻两翻,九文钱一斤,通天了。我正好买些家去炒给我孙女吃,她嫌吃腌菜太咸了,黄心菜又不够味儿。”
槐子带着马叔去方家、陈家的清辉酒楼送辣椒,小黑皮就在这边帮来喜照应着。他跟着来喜混了一阵子,已经今非昔比,见那大婶还价,便上前学着来喜跟人谈生意经。
“婶子,这辣椒也不是啥好东西,吃了不顶饱,也不杀馋,比不得肉菜,要是老不吃肉的话,肚里还寡得慌;huā钱买这个,还不如买半只鸡哩。”
有人就好笑地问他:“小兄弟,从来开门做生意,只有劝人买的,没有劝人不买的。你劝人不要买,那把这辣椒摆出来干啥?”
黑皮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摆出来肯定是要卖的。可我们东家费心思把辣椒留到现在,也没法卖便宜哩,只好请大伙担待些。家里宽裕些的,买点家去吃个新鲜;要是不那么宽展的,还是不要买的好,横竖等半年工夫就有几文钱一斤的辣椒吃了。反正我是不会买来吃的。”
说着话,卖鸡就开始了。后边的人见那鸡连卖带送,越来越少,心里着急,不住地催促。偏前面有个老婆子还在问辣椒能不能便宜些,她要买几斤。
于是,就有人叫道:“周奶奶,你老人家甭还价了。没听这小兄弟说么,这辣椒其实就是卖给有钱人吃的,咱小本生意人家,还是买鸡吃算了。”
众人听了哄笑起来。
那个周奶奶长得白净富态。最爱面子了,听了这话又气又不忿,觉得人瞧不起她,顿时怒道:“谁没钱了?我就是瞧不惯,不过就是辣椒,卖得比肉还贵,这不是坑人么?哪有这样做生意的?来喜,这辣椒六文钱一斤。你卖是不卖?”
来喜也不生气,笑着劝道:“周奶奶,我来喜啥时候坑过人了?这辣椒只能卖这个价钱。我也没法子——这又不是我的辣椒。周奶奶嫌贵,还是不要买的好,我也觉得买了不大划算哩!”
周奶奶就生气了,说来喜瞧不起她,打量她没钱哩。
众人心道,你本来就是没钱,要是有钱的话,人家掌柜的宁愿不卖也不肯降价的辣椒,你干啥要死缠着人家压价?
好些人都相信来喜的人品,周奶奶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媳妇板着脸对来喜道:“帮我称一斤辣椒。再买一只鸡。”
来喜让伙计拿了两只包着黄泥的鸡递给她,劝道:“金嫂子,辣椒就不要买了吧,有这钱,再去称一斤好肉,今儿不就跟过年一样了。也让你家招弟吃个痛快。”
那金媳妇故意道:“我也舍不得买,不就是想尝尝冬天的辣椒是个啥味儿么!”
来喜无法,只得称了一斤辣椒给她,又舀了一大勺卤huā生米给她,说是送她的。
那金媳妇得意地瞟了周奶奶一眼,拎着篮子扭腰走了,气得周奶奶对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声。
每个月头一天是荷叶鸡买一送一的日子,福喜杂货铺前面都是熙熙攘攘的。今儿人们听说这铺面大冬天卖辣椒,都来瞧热闹,因此人更多了。
可是,买辣椒的人几乎没有,除了先前那个金媳妇赌气买了一斤外,余者都是观望和问价,小气如周奶奶这样的就下死劲地还价。
他们也不是没钱,常常来买荷叶鸡的人,家境能差到哪去?不过是人们心里无法接受罢了,夏日只卖两三文一斤的辣椒,如今要卖二十五文钱一斤,当然不乐意了。
来喜恳切地对大家说道:“我来喜可不能坑大伙,说句老实话,这辣椒就是辣椒,就算留到冬天,那也还是辣椒,不是人生果,吃了不能长生不老,也不能治病,也不杀馋;味儿还是那个味儿,一点没变,肯定没肉味道好。有钱人买了家去,也就吃个新鲜,图个稀罕。物以稀为贵么,他们大鱼大肉的吃腻了,冬天吃些夏天的菜,也能换个口味不是?咱们过日子的人家,忍一忍,过几个月,不就有嫩嫩的辣椒吃了,干啥非要现在买哩?我又没法子降价,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黑皮也道:“是哩,这辣椒不吃又不会死人。”
人们好笑地瞧着这两人站在铺子门口,费尽心思劝人不要买这辣椒,简直糊涂极了:那这辣椒摆出来是让买鸡买笋的人看看养眼的?
辣椒当然不是摆出来让人看的,这不,就有人来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