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也下车去了,跟那两个丫鬟对掐起来。黑皮的嘴皮子如今可利索了,直追来喜,远不是当年那个实诚的黑小子,一番话直说得那丫头气得要哭。
“我们是实诚本分的生意人,才把实情告诉伱们;若不然的话,只说这盆景不是卖的,是留着专门镇压铺子的,伱们又能如何?那些珠宝店、字画店,谁没一两样东西作镇店之宝?都要跟姑娘这样强要买了去,那人家还咋开铺子哩?”
忽然一声清脆婉转的声音传来:“那请问小哥,这件盆景是贵号的镇店之宝吗?”
原来是那戴帷帽的小姐开口了。
黑皮一愣,忙道:“那倒不是……”
那小姐立即道:“这就是了。既然不是贵号的镇店之宝,那便是用来卖的。久闻‘山野斋’大名,广纳四方雅客,无论客人是何身份,皆等同视之;客人若另有他求,亦会尽力满足,如何今日自毁信誉?”
黑皮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正想着,忽瞥见槐子要下车,忙上前扶了一把,又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
槐子点头,来到近前,先对那女子拱手见礼,然后才道:“这位小姐,在下乃‘山野斋’的东家。这盆景是贱内前日过来见了,说喜欢,因此在下专门叮嘱刘掌柜,今日要搬回去的。并非在下不诚心待客,若是按小姐所说,等于是贱内先于小姐看中了这盆景,算是定下了,又因为是自家铺子,也无需下定金,这样说不知能否让小姐满意?”
那小姐没想到他这样说,倒是意外的很。
她看看那盆景,也就是一根泛黑的老柳树根,合着几根菖蒲,一汪清水。可是她就是想要。转头看看张槐,真不明白这一介商贾,宁愿得罪客人,也要留下这盆景到底为何。
这柳树根当初弄来后。槐子觉得像极了小清河边,菊花曾经洗衣的青石板旁那棵被大水冲得歪脖子的柳树,鸭子们常蹲在那柳树上歇息,歇够了,就滑下水继续悠游。
他当时灵机一动,让人弄了个大木箱种上,然后采了一方带凹坑的山石。让人凿深深的,铺上鹅卵石,灌了一汪清泉,安置在树根旁;想着河边有菖蒲等水草,又做了个木桶卡放在木箱一角,装了些水土,养上菖蒲、水芹等河边的野草。
等那方山石在刻意培植下,生满青苔。衬得一汪水清亮油绿,加上旁边绿剑似的菖蒲和其他水草,上头横亘一条老树干。新生柳条密密垂悬,映得这一方天地清幽无比,倒像真到了小清河边。
他本还想做几个木头鸭子和洗衣的小人放在水边的,又觉得那样就太显人力穿凿了,遂不再多事。
新家虽然大,但依旧是青砖小瓦建成,并未弄得富贵豪华,不过是房子多了些而已,院内布置更是处处透着乡村野趣,所以。他也没想到要把这盆景拿回家装点,搬来铺子里标了个高价对外卖。
谁料前天菊花过来见了,十分喜欢,那他当然要搬回去了。
那小姐想是还有些不甘心,对他道:“贵号既然专门做这项生意,想也不缺这类盆景。何妨相让一回呢?小女子愿出双倍价钱。”
刘小四等人听了一呆。
这盆景可不便宜,不说整体风格了,光凿那石头就花了好些工夫,又精心培植了一年多,所以标价是八十两银子,愣是比其他的盆景贵一倍,如今这小姐还要涨一倍,那不是一百六十两?
那小二心道,东家,伱就卖了吧,不就是一截破木头么,一百六十两银子哩!
槐子心道这人还真拧,可是他又不缺那个钱,再说,这可是菊花喜欢的,自然不是珠宝饰之类的东西可比。
他轻笑道:“小姐说笑了,若是能卖,怎好收小姐双倍价钱,那才是自毁信誉呢!不若这样,后院还有好些盆景,小姐再细细斟酌挑选一番,若有看中的,在下让刘掌柜按半价结算,算是给小姐赔罪。”
这倒好,一个涨价一个降价,各不相让,旁边人看得憋屈死了。
那小姐轻轻掀开垂下的面纱,向槐子走进一步,直视他脸庞,微笑道:“这位大哥,贵铺开门迎四方客,就算是尊夫人在此,本着和气生财的道理,怕也会劝伱卖与我吧?”
槐子见她掀开面纱,不由一愣,只见一张精致的脸蛋呈现眼前,对他盈盈浅笑,只瞅了一眼,便急忙垂下眼睑,沉声道:“不然。贱内真要喜欢一样东西,便是出万金也不会卖的。再者,这件盆景并非贱内留话要的,是在下要拿回去送她,作为端午之礼。”
那小姐听了,对他好一番打量,半响,才微微点头道:“如此,倒不好强求割爱了。那小女子再看看其他的盆景。”说完转向一旁,两个小丫鬟跟在她身后,愤愤地嘀咕着,说些这人不识好歹之类的话。
槐子示意刘小四好好招呼客人,便转身上车了。
刘小四抹了把汗,唤了三四人过来,一气将那盆景抬上马车,黑皮扬鞭催动马儿,一径去了。
刘小四站在院门口,望着马车走远方才回头。
那女子后来挑中了一株老松,刘小四按少爷吩咐的,要算半价给她,被她摆手拒绝了。
其中一个小丫鬟上前付钱,很不满地撅着小嘴儿对刘小四道:“谁稀罕伱降价了,当我们买不起吗?喏,这是银子。让人把这盆景送去清园方家,跟门房说是六小姐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