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奶奶无力地摇头,伸手将他搂在胸前,轻声道:“奶奶的乖孙哟……”
菊huā见刘奶奶那样子,心里咯噔一下:老人家怕是支持不住了。
她急忙叫刘婶和刘黑子过来,老人家果然不行了,摸着儿子和儿媳妇的手,蠕动嘴唇好半天。才笑道:“娘……是个……有福气的。你们……也是……有福气……的……”
刘黑子黑脸上满是风霜,并未哭喊哀嚎,反握住老娘的手道:“娘福气大着哩。好歹再撑一会,等咱们出去了,过年帮你老人家做九十大寿。”
菊huā眼睛瞄向大黄,心里后悔不已。
刘奶奶抓住她的手,冲她摇头,唤她名字道:“菊huā。莫杀大黄,留着它……还能……帮你们。奶奶……到时候了,在上面……就……就不中用了。菊huā……莫怕。你是个……有福气的……”
葡萄、王忠、张大栓跟何氏,连板栗几个也都过来了,大伙静静地围着老人家,听她临终嘱咐。
刘奶奶忽然恳求地看着张大栓道:“东家,老婆子……求你……一件事:老婆子……不想……回去,能不能……让我……埋在……这……山……”
张大栓不等她说完,就慌忙点头,连声道:“成,成……”他想老人家怕是舍不得离开儿孙。
何氏也跟着附和,忽然想起这山是菊huā的。便转头看她。
菊huā轻声对刘奶奶许诺道:“刘奶奶放心,我专门划一小块山地给刘叔,让刘家自己经管,省得将来因为这事刘家的后代跟张家的后代扯不清。”
刘奶奶听了眼睛骤然一亮,接着就暗淡下来,含笑去了。就跟睡熟了似的。
刘婶、葡萄和小井儿低声啜泣起来。
刘黑子抱着老娘渐渐冷下去的身子,对他们道:“甭哭。你奶奶去天上了哩,她还说咱们肯定能出去。”
一时间,洞里肃然起来,没有哭声,大家却都挨个上来给刘奶奶磕头,送她最后一程。
山芋被何氏抱着,忽然叫道:“太太!”
何氏知他叫刘奶奶,小辈叫比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高一辈的老人为“太爷、太太”恰好跟富贵人家对主人家的尊称一样,想来那“太太”“老太太”之类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她忙哄道:“太太去天上了哩……”
山芋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没有,太太去地下了。奶奶,太太下去了哩。”
说着转向菊huā:“娘,我也要下去。我要出去,不要呆在这。我……我……”他无法表述自己呼吸不畅的难受感觉,皱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话来“我要去外边,要吹风。”
众人听得一愣,菊huā经历过葫芦小时候见阴魂的事,心中一动,急忙问道:“山芋,你见太太从哪下去了?”
山芋从何氏怀里挣脱出来,蹬蹬跑向正在挖的地洞边,伸手指向洞口,回头对菊huā道:“太太从这下去的。咦!没有?”
原来他探头往井洞里瞧,却只看见黄麦和他爹在挖掘、装土,根本没有刘太太的影子,便奇怪了。他转念一想,太太肯定是下去了,于是对菊huā哭兮兮地哼道:“娘!我要出去……太太出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信山芋。
刘黑子则含泪大声道:“老陈头,使劲挖。我娘给咱们指路了哩。”
张大栓等人也连声附和,转头又趴在地上给刘奶奶磕头。
板栗和小葱急忙过去哄山芋,顺便仔细问他,到底瞧见太太是咋过去的。他们大些,懂事了,也晓得怕了。明明刘爷爷还抱着太太的尸体,山芋却说太太下去了,他们虽然平日里跟太太很亲,此刻也是浑身不得劲,小葱死死地攥着板栗的胳膊不放,脸都白了。
菊huā却一点也不害怕——她跟刘奶奶实在是太熟悉了,她希冀地问红椒道:“红椒,你没瞧见太太?”
红椒要是看见了,就能比山芋说得明白些,山芋还是太小了。
红椒则还不太懂鬼啊魂啊这些东西,她眼瞅着刘奶奶的尸身,瘪嘴道:“太太不是在这么。山芋眼huā了,尽瞎说。娘,太太真死了,醒不来了?要是她睡一会就醒来了哩?往常吃过饭太太也常睡一会的。”
菊huā叹了口气,抱着闺女,轻声道:“太太去了另一个地方……”
才一会工夫,大伙越来越难以支持,全无力地瘫坐在地。山芋难受地要哭不哭的样子,红椒也恹恹的,再无一丝先前欢欣鼓舞的气氛,山洞里弥漫着忧伤凄婉的情绪。
洞底挖掘的人也是手软无力,只是拼命罢了。如今已经挖了快两丈深,换人就麻烦起来,用竹筐吊起放下都费劲,还耽误工夫。所以,老陈头和儿子黄麦就不肯上来,使劲地挖着,说有那爬上爬下的工夫,又能挖一尺深了。
小喜和樱桃挤到菊huā身前,对她强笑道:“我们跟太太坐一块。太太,跟你呆一块我心里就觉得好安稳哩,一点也不怕了。”
菊huā摸着她们的头,坚定地说道:“咱们一定能挨过去的。咱小喜和樱桃还没嫁人哩,还有好多福没享哩……”
两个huā一样的少女就流泪了。
何氏挨着菊huā坐,并将孙子和孙女都聚集在身边,喃喃地说道:“让奶奶先死……”
菊huā忙白了她一眼,嗔怪道:“娘还有好多福没享,咋能说死哩!咱们都不会死的。我给你们说个故事……”
菊huā将山芋抱在怀里,轻轻地给大家说故事,心里却想起槐子,他在外边怕是要急疯了吧,若是自己和公婆儿女都死了,他也绝不会独活的。
没有理由的,她就是相信这点。
说起来,她对槐子也就是一般的喜欢罢了,若是搁在前世,她肯定不会嫁给他。可是,因为莫名落在这地方,她没有更好的选择,然后嫁给他了,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业。
她如同种庄稼一样,种出了一份爱情!
是的,如今她是爱上这个人了。不是因为从一而终,不是因为他是自己儿女的父亲,而是因为两人相携渡过的那一个个日子,那平凡温馨的岁月,已经深深地刻入了灵魂深处,再也难以磨灭了。
一定要出去,死也好,生也好,总要在一起。千万不要自己出去了,他却等不及先死了,那时可不让她为难?她如何舍得丢下娃儿们?
她嘴里喃喃地说着话,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使劲地睁了睁眼睛,刚想问身边的小葱可还受得住,就听那边井洞里传来一声“嗳哟——”
紧跟着黄麦大叫道:“爹——”
朱师傅的声音:“挖通了!太太,真挖通了!我们活下来了——”跟着又叫道“可是老陈头掉下去了,这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