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弼将秦百户等人送至按察使卢大人处, 卢大人诧异又愤怒, “李思雨即便真的谋害嫡母, 也应公堂之上审明案情, 定罪之后由朝廷依律处决, 怎由得一个小小百户私刑处死?”喝令将秦百户、捕快等人拿下, 严刑审问。
卢大人的公正严明贾弼是信得过的, 这案子交给卢大人之后, 贾弼留下两名心腹护卫在按察使衙门随时听命,之后便护送沈氏等一行人上路了。
常山一带确实有一股山匪出没, 但贾弼这行人不仅人多势众,而且兵强马壮,山匪不敢惹, 一行人平平安安回到光州。
白熹见妻子、儿女回来了,自是欢喜, 又见贾弼、贾冲亲自护送妻儿返家,更是满意万分。其实白熹对于和平阳侯府这样的人家联姻并不十分热衷,更愿意把白玉莹嫁入书香门第,不过沈氏实在喜欢贾冲, 白熹又挑不出什么错处, 才勉强答应下来了。经过这一事件, 白熹对贾弼、贾冲好感添了几成,终于也和沈氏一样, 认为白玉莹和贾冲这是桩上好姻缘了。
白熹为贾弼、贾冲父子设了接风宴洗尘。宴席之上, 沈氏几回想抱怨驿馆遇险之事, 都被白玉莹和白玉格及时拦下了。白玉莹小声劝她,“爹爹见咱们回来了,满心欢喜,娘何苦这时候话,扫了大家的兴呢?过后再说不迟。”白玉格也不答应,“三表舅和六表哥是贵客,这是贵客的接风宴,您提驿馆那些事煞不煞风景?”沈氏觉着他俩的话也有道理,只好暂时忍耐下来。
但沈氏心里憋着一股气呢,到了晚上,命侍女把白熹请过来,仔仔细细的把驿馆里的事讲了一遍。她是生平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回过头再想还是害怕,说着说着便眼泪汪汪的了,“老爷,你说小七这孩子多会惹事,她这是惹着了什么厉害对头啊?”
白熹听闻妻子儿女曾经历过这番惊险,半晌没说出话来。
“老爷,你说小七这是惹着谁了?”沈氏苦恼。
白熹手微微颤,“她一个小孩子能惹着谁?”心中迅速的把白玉茗进京前后的事想了想,越想越是后怕。
“老爷,小七这孩子得好好管管了。以后莫让她再和玉儿一起学文习武,还是让她和小六一样在府里做女红吧。”白熹额头已渗出汗珠,沈氏没注意到,在盘算着以后的事。
白玉格不爱读书写字,曾经令沈氏很头疼,但现在白玉格已经很上进,也就不需要白玉茗了。以白玉茗的身份地位,还是在家里做个淑女最合适。
白熹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太太,你远道回来累了,先歇着吧。”安慰沈氏几句,提起袍子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沈氏着急。
白熹是个文人,平时走路斯斯文文的,并不快,今天却好像有人在身后撵着他似的,没多大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你倒是把话说完了再走啊。”沈氏大为不满。
白熹对沈氏的怨念无知无觉,一路到了容姨娘处,才进院子,便听到屋子里的欢笑声、吹牛声,“我白小山何许人也,就这些个纨绔子弟,不管文比还是武比,我都胜过他们十倍!”
窗户纸上映出屋里的人影,白玉茗坐在中间吹牛,容姨娘和奶娘一边儿一个围着她,翠钱在旁服侍茶水。
隔着一堵墙,白熹仿佛都能看到白玉茗那眉飞色舞的快活模样。
“傻孩子,还在这儿傻乐呢。”白熹心疼的抱怨。
他有意放重了脚步,扬声笑道:“这是谁家不害羞的小姑娘在吹牛皮了啊。”
“爹爹来了!”白玉茗掀开帘子跑出来,喜孜孜的笑。
“老爷。”容姨娘、奶娘和翠钱也出来迎接。
白熹被这几个人簇拥着进了屋坐下,眼前是一张一张的笑脸,心里的话便说不出口,端起茶杯抿着清茶,和大家一起笑。
“爹爹,我和弟弟大败京城众纨绔的事,讲给您听听?”白玉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大败京城众纨绔?好啊。”白熹微笑。
他留神听着白玉茗吹牛,看似随意,却很仔细的一个一个问清楚了和白玉茗、白玉格作对的是些什么人。
李大学士的孙子李霁,和李霁的两个朋友林明、陈冬生最早被白熹排除了。另外几个纨绔是娄佳的跟班,其父的身份地位远远比不上娄侍郎,白熹虽和他们不熟悉,但依常理推断,在驿馆弄鬼的不会是这几个人。
至于娄佳、娄侧妃,白熹就不敢断定了。娄佳现在还在狱里没出来,娄侍郎在家思过,起复遥遥无期,太子也没有保娄侍郎的意思,按理说娄家不该这么嚣张。可娄侧妃受宠多年,娄侧妃所生之子赵成又以乖戾闻名,他们母子二人能不能做出丧心病狂的事,谁知道呢。
白熹随口夸了几句,引导着白玉茗说她在京城遇到的人和事,白玉茗有了这样的机会哪肯放过,自然是大吹特吹,但凡是她露脸出风头的时候一个不肯放过。当然了,她在李家的那次大获全胜,书、画讲得多,琴和棋就略过不提了。
那是赵戈帮着她才赢了的,没法讲,一讲全露馅了。
“姑娘可真能干,书和画把京城那些娇小姐全赢了呢。”奶娘兴奋得红光满面。
“行了,别再夸她,再夸她要上天了。”容姨淡淡的道。
白玉茗知她面上虽冷,心里却是疼爱自己的,嘻嘻一笑,娴熟的扑到她怀里,勾着她的脖子摇晃着撒娇,“我不上天,天上的玉皇大帝就算来请我我也不去,我舍不得你呀。”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容姨嫌弃的推推她。
白玉茗挂在她身上荡来荡去,“就不下来。我本来就是个孩子,再说了,就算我长大了,在你面前我一辈子都是孩子。”
“瞧瞧这小无赖。”容姨和奶娘都被她逗乐了。
白熹心里有事,笑容很是勉强。
他借口方才宴席上净顾着喝酒了,没吃饱,让容姨娘和奶娘亲自到厨房给他准备消夜去了。留下白玉茗和翠钱,白熹又把京城生的事问了一遍,白玉茗还和方才讲的差不多。白熹沉吟片刻,心中烦燥,到院中踱步。
翠钱悄悄捏白玉茗的手,“姑娘,那几匹小玉马你怎么不说?”
白玉茗一脸讨好,“好翠翠,那个你先替我瞒着,好不好?”
翠钱板起脸。
替白玉茗瞒着白熹,她是肯的;但瞒着容姨和奶娘,翠钱肯定不干。姑娘年龄小爱胡闹,要是姑娘的事她连容姨也瞒了,那还得了?
翠钱先前已经写信回来过,现在是打定主意要告状了,要让容姨好好的管束姑娘,可不能让姑娘被坏人给骗了。
坏人就是坏人,长得好看也是坏人,身份高贵也是坏人。
白熹心里有事,容姨备好酒菜,他小酌了几杯,不知不觉已是微醺,当晚便没走,宿在了容姨娘处。
沈氏因为这个很是生了番闷气,“没见过正妻外出数月才回府,老爷当夜便宿在姨娘处的。”有心要闹腾一场,但贾弼和贾冲父子俩还在白府住着,闹开了亲戚面上不好看,只能咬牙忍了。
贾弼父子在白府盘桓数日,和白熹商量定了婚期。
六月初六,贾家到白府送了聘礼。
常山府那边传来消息,秦百户于狱中暴毙,这桩案子成了无头公案。秦百户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赶到驿馆,又为什么会私刑处死李思雨,再也无从得知了。
贾弼、贾冲以及白熹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都沉甸甸的。
背后有人在暗算白家,但这个人是谁,竟然查不到么?
贾冲本应回京任职的,但驿馆之事既然成了疑案,他放心不下白玉莹,放心不下白家,便托贾弼替他请了长假,暂时留在了光州。
白熹感慨的拍着贾冲的肩膀,心里真正认可了这个女婿。
沈氏既为贾冲的这份心备感欣慰,又忧心耽误了贾冲的前程,几次三番催着贾冲回京。贾冲不肯,“我实在放心不下表姑母。”沈氏感动之余,又抱怨起白玉茗,“不是因为小七,冲儿也不用这样。他还年轻,此举于他前程有碍啊。”
“都怪我。”白玉茗沮丧、自责,耷拉下小脑袋。
“怎么能怪你呢,都怪背后那个恶人。”白玉莹和白玉格极力反对。
有白玉莹和白玉格在,沈氏就算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抱怨几句便过去了。
白玉茗晚上躲被窝里和小玉马说话,“你们说说,到底谁要害我?小红你红艳艳的,一看就聪明,你先说。你不爱开口啊,那小黑先说呗,像我这样又聪明又可爱的姑娘,谁忍心害我呀?”
“嫉妒你的人喽。”容姨冷幽幽的声音。
白玉茗一呆。
下一刻,她的被子被掀起来了,呆呆的仰头看上去,是容姨那没有表情的脸。
“娘。”白玉茗讨好的、甜甜的叫道。
“叫容姨。”容姨皱眉训斥,“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叫我娘,要叫我容姨,又忘记了?”
“没忘。”白玉茗满脸陪笑。
忘是没忘,这不是做亏心事被抓着了,想套套近乎么……
“小山,我和老爷商量好了,这便给你寻个江南乡下的俊秀少年,把你嫁过去。”容姨的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
“不!”白玉茗一阵委屈,大眼睛水汪汪的,眼看着就要哭了。
容姨狠狠心,“小山你不要怨我,你娘说过……不对,是我娘说过……”
白玉茗扑到容姨怀里哭泣,“我知道我知道,你娘交待过你,要你不许回京城,你的孩子也不许回京城,还要你的孩子嫁到江南乡下,过平静的日子。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
容姨满心满口全是苦涩,低低的道:“喜欢他是皇孙?喜欢他风流倜傥?喜欢他一往情深?傻孩子,这些全靠不住,情情爱爱对于皇室子弟来说不过是个消遣,可对你来说他就是全部了。‘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女子和男子不一样,懂么?你和世子爷也不一样。”
容姨指着排成一排的小红小黑和小青,“就像这几匹小玉马,在你来说是宝贝,天天晚上躲被窝里玩,和小玉马说话;可这小玉马对世子爷来说算什么?不过是随手便可以送人的平常物件儿罢了。小山,容姨是过来人,说这些全是为了你好,你听容姨的话吧,世子爷对你不可能是真心的。”
“不,我不信,我不信!”白玉茗拼命摇头。
“皇室子弟心最狠,莫盼着世子爷会儿女情长。”容姨叹道。
“如果他也像我在意他一样的在意我呢?”白玉茗扬起泪汪汪的小脸。
容姨虽面冷,可亲手养大的孩子伤心成这样,她也实在是不忍,伸手替她拭泪,柔声哄她道:“若他也在意你、喜欢你,容姨便不拦着你俩了,好不好?”
“好。”白玉茗哽咽点头,伏在容姨怀里哭泣不止。
容姨爱抚的拍着怀里的小姑娘,也红了眼圈。
白玉莹的婚事定下来之后,白熹开始为六姑娘白玉苹、七姑娘白玉茗择婿。
白府住进来两位十八-九岁的年青人,一位姓连,是连姨娘的娘家侄子连令德;另一位姓钱,是白熹一位同年的族侄,江南人氏,名叫钱毅。
白熹亲自和这两个年轻人见了面,见连令德清秀,钱毅俊美,甚是满意。
连姨娘差点儿没气死,找到白熹哭诉,诉说连令德如何如何配不上白玉苹,白熹愕然,“尚县令为他儿子求婚,你不是不乐意么?说尚家那孩子还不如你侄子。你又一再求我照看那连令德。怎地要把他给苹儿做女婿,你这么看不上?”
连姨娘悔得肠子都青了,悔不该趁着沈氏不在家,拼命撺掇着白熹照看连家,竟使得白熹生出了连令德可做女婿的心思,“老爷,六姑娘不能嫁到连家,连家那么穷,六姑娘嫁过去会吃苦的。”
屋里断断续续传出白玉苹的哭声,显见得白玉苹也是不愿意的。
若放在别的官宦人家,女儿的婚事父亲定了便是定了,容不得更尽管。白熹却不是独断专行的性子,见连姨娘满脸的眼泪,白玉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叹息道:“苹儿的婚事,以后再议。”扫兴的走了。
连姨娘和白玉苹抱头痛哭,“你爹为什么这么狠心,把你五姐姐嫁到公侯府邸,把你打回连家,过那种穷种子啊。”
白玉苹又气又急,“还不是因为你前阵子太照顾连家了么?你可长点儿心吧,娘家再重要,还重要得过我?”
“儿啊,娘这辈子只生了你一个,便是爹娘也及不上你重要啊。”连姨娘忙表白。
白玉苹越想越气,“昨儿个在花园遇着连家表哥,他也不知道避个嫌,就那么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羞死人了。他不能再在白府住着了,你的侄子,你打他走啊。”
“好好好,我打他走。”连姨娘知道白玉苹这回是真的气急了,不敢和她拗着,一迭声的答应。
连姨娘哄着白玉苹不哭了,重新洗脸匀面,到花园里散心。白玉茗在池水边钓鱼,白玉苹看到白玉茗那窈窕的身影便心生不快,“七妹本就生的好,从京里回来之后更是容光照人,我才不想跟她站在一起呢。”便扯了连姨娘要离开。
连姨娘瞪大眼睛,满脸诧异、惊奇。
白玉苹忙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这一看把她气了个半死。清清池水旁,连令德站在垂柳下骚弄姿,卖弄风流,一再和白玉茗搭讪……要说不过是个没相干的表哥罢了,可白熹有许婚之意,连令德不可能不知道,明明和白家议着白玉苹的婚事,却暗中向白玉茗献起殷勤,这让人如何忍耐!
“轻薄小儿。”白玉苹气白了脸。
“这和你表哥没关系,全是小七不好。”连姨娘偏爱自家侄子,把脏水全往白玉茗身上泼,“你表哥多好的孩子啊,小七若是不勾引他,他能这样?”
好像是故意打连姨娘的脸,她话音才落,白玉茗便霍地站起身,鱼也不钓了,转身要走。连令德大急,跑过去想要拉她,白玉茗大恼,手里的钓鱼杆向连令德猛抽过去,抽得连令德连哭带喊,不住口的求饶,“小人再不敢了,求姑娘饶了我!”
白玉苹没脸再看下去,掩面跑走。
连姨娘心疼侄子,跺跺脚跑过去阻止,“七丫头你疯了,怎地打起客人来了?快放开你表哥!”
白玉茗连连冷笑,“我哪里来的这种表哥!”一向对连姨娘敬而远之的,这时心中大为恼怒,趁着抽连令德的时机也狠抽了连姨娘几下,抽得连姨娘大痛,哭都哭不出来。
“你,你敢打我,晚辈敢打长辈……”连姨娘过了好一会儿才揉着屁股,哼哼唧唧的出了声。
“哎呀,我是打这登徒子的,不小心打到了姨娘你身上,这是误伤,对不起了呀。”白玉茗故作惊讶,努力装出歉疚、过意不去的样子。
“七丫头,你等着。”连姨娘颤颤巍巍的威胁。
“我等着。”白玉茗一脸诚恳,“不就是在自家花园里被登徒子轻薄了几句,我便持钓鱼杆怒打登徒子么,些须小事,我爹爹知道了也没什么的。”
“你……”连姨娘语塞。
连令德轻薄白玉茗在先,说起来总是她的娘家侄子没理……
连姨娘扶起她的宝贝侄子,恨恨的走了。
连令德被打得不轻,边走边哎哟。
这件事是连令德没理,连姨娘思之再三,也没敢到白熹面前告状,只好暂时忍气吞声,拿出私房银子来给连令德治伤。
白玉茗才打走连令德,又来了钱毅。
钱毅今年十九,凤目狭长,眉飞入鬓,言语作派中透着和他年龄不相趁的沉稳,“七姑娘,想必令尊也把钱家的情形跟你说过了。钱家是大家族,我五伯父那一支入仕,五伯父和令尊是同年;我三伯父那一支经商,商号遍布大江南北;我家这一支却是务农耕田的。令尊虽人在仕途,却喜欢江南乡下的悠闲生活,雅量高致,令人钦佩敬仰。”
白玉茗认真专注的看着水面。
年轻人的倒影清凌凌显在水中,看着倒是位俊美青年。
可是冰山世子爷比他好看多了呀,唉,赵雍到甘肃赈灾,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