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癸什已经完成演兵离去,只留下一堆脚印,但县右尉杜弦依然喃喃念叨着这句诗,感慨道:“这无衣之歌,用楚音喊出来,确实有一番与关中陇上不同的风味啊。”
虽然早在商鞅变法时期,就“燔诗书而明法令”,但这次焚书影响并不大,到了秦惠文王之后,秦国贵族家中藏诗书者大有人在,只是官府不提倡而已。
而且秦国虽然禁绝诗书,但惟独《秦风》例外,因为这本就是春秋时的秦地歌谣,尤其是那一《无衣》,更是在雍州大地上传唱数百年,因其曲调雄壮,俨然成了秦国的军歌——至于什么“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只是后世人画蛇添足,把本已矫健而爽朗的秦风,加了三分狗血,其实根本不存在的。
如此一来,右尉杜弦对癸什印象更佳,他们不仅队列整齐,达到了县卒的标准……不,已经远远超过县卒,恐怕得驻守江陵城的南郡郡卒才能与之相比了。
这样一来,右尉杜弦对癸什的什长黑夫越充满好奇,当即就让陈百将把此人唤来。
“公士黑夫,拜见县尉。”黑夫趋行而来,站在土台下,朝县右尉、左尉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左尉郧满面色不善,右尉杜弦则露出了笑,赞叹道:“好壮士,且上台来说话!”
等到黑夫站到他们面前后,杜弦又笑呵呵地问,他今年几岁,是哪里人,是如何将癸什训练得如此优秀的……
黑夫照旧搬出自己的便宜老爹,说自己的本事都是他传授的,但在右尉问到,他一个南郡的乡野民户是如何知道《无衣》时,黑夫将锅推给了陈百将。
“此乃陈百将所授,癸什能有今日表现,亦非小人之功,而是陈百将指导有方!”
“是这样?”右尉杜弦看向了陈百将。
陈百将先是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黑夫这是在为他揽功劳啊!
按理说,若是更卒的训练能让县尉满意,作为训练的主官,陈百将便能“赐三旬”,也就是奖励三十天劳绩。这是秦国每个官吏的功劳薄,劳绩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有机会升职。虽然今天前面几个什的表现不尽人意,可癸什走完一趟下来,就把场面完全扳回来了,眼看右尉对今日大比赞赏有加,自己就认了这份功劳,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陈百将就小心翼翼地认下了此事:“敢告于县尉,黑夫遇到有不解的地方,常向我请教,这《无衣》之歌……正是下吏教予他的!”说完,陈百将还看了黑夫一眼,朝他微微点头,此子不错,还知道与上吏分功。
“善,大善!”
右尉杜弦再无疑虑,拍着大腿道:“这旬日演兵,二三子都看在眼里,谁优谁劣自不必我说……”
他停下了话,目光转向左尉郧满,笑道:“左尉觉得呢?”
“右尉定夺便是。”郧满嘴上笑嘻嘻,心里却骂开了。
“不曾想,今日竟让黑夫这乡野竖子得名!”
但左尉是个谨慎的人,他虽然因为侄儿湖阳亭长一案深恨黑夫,却也知道,既然本县的军事主官右尉已经拍板,他若为了此事,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右尉顶撞,实在不值得……
“哈哈哈,既然左尉也没有疑虑,那今日大比,癸什便是第一……”
“右尉且慢!”
然而,偏偏有人不会察言观色,冒失地站出来,打断了右尉的话。
右尉杜弦的脸色顿时僵了,眼睛一扫,说话的人正是宾百将!
宾百将可不愿意兑现承诺,成为全县人的笑柄,他方才一直死死盯着,希望癸什犯错,可惜黑夫没有给他机会,直到此刻,宾百将才终于挑出了一个毛病!
他没注意到右尉恼怒的神情,没注意到左尉向他使的眼色,更没注意到黑夫和陈百将的相视一笑,便莽撞地站出来,指着癸什,兴奋地说道:
“素来行伍排序,都是老者在前,少者在后,公士黑夫,你竟敢随意调换,真是好大的胆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