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的实力,尚不能与驻扎县城的秦军抗衡啊。”
明白这点后,周市不再尝试夺回阳武,开始将目标转向各乡。
秦人在乡上的统治不强,一般只派一屯五十人维持秩序,眼下,各地都在朝大梁输送粮食,这便是防备最脆弱的时节,周市可以选择带人袭击粮队,也可以直接去攻击乡邑,只要夺取一个乡,秦军就不得不派人过来追剿他。
这样,或许就能为大梁,争取一点点时间的机会了……
周市最想攻击的,当属户牖乡。张博劝降了阳武县令,周市对此一直怀恨在心。
可惜自从秦人进驻户牖乡后,秦军与张氏的关系居然没有像其他乡那样闹僵,那支五十余人的秦军,也没有像其他地方的驻军一样,威逼百姓,欺辱民女,闹出群体性事件。
一片平静的户牖乡,让周市无从下口。
本以为征粮或许能使户牖乡民怨沸腾,然而周市派人打探的人却回来说,此乡一切如常,张氏和秦军达成了协议,愿意出粮贷给百姓,充当征粮,帮他们渡过难关……
周市大失所望,但好在,他的手下带回这个消息的同时,还带了一批人回来。
或者说,是在那批人逼迫下,带他们回来的。
周市停下了手里的活,看向昂站在他面前的人,却见此人三十不到,高八尺,身着儒服,头戴儒冠,唯独腰间挂了一把剑。
“你便是陈馀?赵地名士?”
“正是在下。”陈馀眼睛通红,或是一夜未眠,或是刚刚哭过。
周市一贯看不起羸弱的儒生,觉得他们百无一用,亡国时也只会抱着礼器简牍跑掉,便笑道:“不知陈生挟持我的手下,非要来寻我,所为何事?”
陈馀朝周市拱手道:“我带人潜入阳武地界时,听闻周君招募百余壮士,以一己之力,独抗暴秦,馀十分佩服。今愿带着手下十名赵地侠客,助君一臂之力,与君一同袭击户牖乡……”
周市对这个操着一口正宗大梁口音的儒生十分警惕,冷笑道:“光复户牖乡?你虽是魏人,却早已跑到赵地,无缘无故,为何助我?”
“不瞒周君,我与外黄张县侠乃刎颈之交,外黄城破前,他送妻、子到户牖乡张氏暂避,再由我暗暗将他们接走。本以为那张博虽降秦,但尚念故交,能信守诺言,谁料……”
陈馀咬着牙道:“岂料前日,张氏却突然反悔,向本地秦吏告知了此事,秦吏与张氏一起,逼死吾嫂,陈尸于外,又掳走了我那七岁的侄儿,如今就囚在邑外营地中……”
周市听完之后,却摇头道:“我手下只有百余人,不足以围攻乡邑。听你的意思,既然秦吏与张氏相合,有五十甲士,外加张氏两百僮仆,且户牖乡民也不欲反秦,想要攻破户牖乡,救出你那侄儿?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我还有第二策。”
陈馀不甘心,又道:“我的门客在乡外查探时,见邑中集结了几十辆牛马大车,还从张宅内源源不断运出粮食,想来是要往大梁秦军大营运粮,不是明天,便是后日!届时我那侄儿,肯定也会被一起带上,还望周君能与吾等一同,袭击粮队。”
“此策倒也未尝不可。”
周市起身,又看着跃跃欲试的陈馀笑道:“然,儒生亦能杀人乎?”
陈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周君对儒生有偏见啊!”
“吾曾闻,仲尼有弟子仲由,性粗鄙,好勇力,冠雄鸡之冠,佩豭豚之剑,后才拜孔子为师,学儒礼,为儒生。”
“仲由在卫国大夫孔悝家中做邑宰,为其治邑。当时卫国内乱,叛军围困孔悝,当是时,孔悝手下武士皆奔逃出城,唯独仲由逆行入城,路遇叛党,尽杀之。待其至孔悝家中,叛军更令百人持戈矛围攻仲由。仲由仗剑,以一人之力,敌百人,身中数十创,依旧屹立不倒,反击杀了十余人……”
“最后仲由难支,冠带被戈斩断,他说‘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结缨而死……”
言罢,陈馀突然抽出了腰间二尺剑,周市的手下都紧张地上前一步,但周市却抬手制止了他们。
陈馀坐地弹剑道:“我虽是儒生,好儒术,但却崇尚子路,希望做一位儒侠,这才与张耳往来,结为至交。”
“周君问我能不能杀人?哈哈哈,我在梁时,虽然年少,却曾拔剑,杀了一个欺凌霸市的恶少年,遂逃亡赵地。在赵国苦陉,遇山贼,要夺我衣冠,我又拔剑而起,杀二人。这才得到当地富人公乘氏惊异,召我为婿,靠了妻家的财富,在赵地小有名气……”
“可惜那之后没两年,暴秦便攻破邯郸,苦陉也被划入恒山郡。秦法严苛,不喜儒术,禁绝游侠,于是昔日的经纶相会,畅谈古今,曾经的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皆不复见矣……我的宝剑,也蒙尘已久……”
陈馀一番嗟叹后,又仗剑而起,朝周市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子路言,食其食者不避其难;于我而言,刎颈交者,亦不避其难!如今,便是我这长剑斩秦吏,诛奸贼,再度饮血之日。”
“也好教周君知道,儒生,亦能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