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升起,露水慢慢蒸,趴在林木草丛里等待时,周市现了陈馀其实是很紧张的。
他虽然脱下了儒服,穿着短后之衣,身前放着二尺剑,打扮酷似游侠,但脸上依然能看出几分书生气质,不断眨眼看向露面,有些期盼,又有些紧张不安。
“陈生说自己杀过人,这我信。”
周市笑道:“但,你却从来没打过仗罢?”
“的确没有过。”陈馀知道自己的紧张被觉了,有些羞愧。
“无妨,我第一次上阵时,也如你,如他们一般。”周市安慰了他,又对着身后的众人努了努嘴。
在跟着周市的这群人里,真正打过仗的,又有几个呢?
这近百人中,真正的武卒,不超过五个。其余人,都是阳武县、黄池县的县卒、农夫,甚至是小商贾。他们或因为被秦人杀了亲眷想要报仇,或因为曾与秦人为敌不敢投降,甚至还有没任何理由,稀里糊涂跟着周市跑出城的。
在魏人眼里,秦人犹如虎狼,骇于其上功恶恶名,所以不管哪一处,跑掉的人都不在少数。
这些人过去都不是战士,即便跟着周市东躲西藏两个月历练了点,但仍显稚嫩。此刻又要迎来一场战斗,虽然是以多打少,却还是紧张不已。
陈馀看见。有个大概才十四岁的少年紧紧地握住木矛的柄,像是抱着自己的父母,都快哭出来了,更多的人,则不自觉地挪动双腿或者干咽唾液。
“没有忍不住崩出尿来便不错了。”
周市云淡风轻地说道,他让人传话下去道:“二三子且听好了,这一仗和上次在阳武县劫粮一样,我先上,汝等跟在后头!”
周市是武卒,他在战场上学到,作为下层军吏,身先士卒是鼓舞士气的最好办法。若他都贪生怕死,又如何说服众人与他一起坚持抗秦,只为了给魏国续命呢?
安抚众人后,他又教陈馀道:“手上若是出了汗,便捏把干土擦擦,省的一会冲上去时剑掉了。”
陈馀闻言愤愤然,但还是照着周市的话做了,同时心中想道:“不愧是被魏地秦军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老武卒……”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声,周市突然叹了口气。
“没办法啊,谁让吾等,已是魏国最后的武卒?”
这时候,一阵鸟鸣从远处传递过来,一声传一声,一直传到了周市耳中。
他立刻肃穆下来。
“秦人来了!”
……
这片树林年代悠久,树干粗壮,四月中旬,正是生长茂盛的时节,青绿色的叶子如同冠盖,风过枝叶,簌簌而响。
道旁的野草也正在疯长,能把一个成年人藏在里面,只要你能忍住草叶撩人的瘙痒,而那些蚱蜢虫鸣,也会掩盖住埋伏者的呼吸声……
但,却掩不住远处传来的轱辘声、脚步声、牛马嘶鸣声!
周市、陈馀带着手下们,屏住呼吸伏在林子下的草丛中,一动不动,只用眼睛紧紧盯着远处。却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路面上,开始尘土飞扬,当先两匹马开道,两个轻装秦卒骑在马上,警惕地看着两侧树林。
而后,便是成一字长蛇的牛马车队,有七八十辆之多,前后距离拉了上百步,那些穿着粗布衣裳的魏人民夫,负责在前面牵着牛马。每隔十步,就有几个扛着矛的秦卒,还在欢快地说着话,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陈馀轻轻抬起头,他在努力寻找张敖的下落。
周市的视线,则死死盯着那些牛马车上拖着的东西,看上去,的确是一包包麻袋装的粮食,压得车轮咯吱作响。每辆车上还夹杂着一些刍稿,大概是带着喂牛马的。
这时候,陈馀身体一滞,瞪大了眼睛!
他终于找到张敖的下落了,这可怜孩子正本绑在一辆车上,仍在抽泣不止。那车没有拉粮食,一个戴冠披甲的黑面秦吏坐在车舆里,神情轻松,似乎在憧憬将张敖送去大梁后得的赏钱。
陈馀顿时咬牙切齿,看向了周市,意思是能动手了么?
周市则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等粮车和秦人彻底进入林子再难不迟。
陈馀只好继续忍耐,三十步,二十步,十步,眼看载着张敖的那辆车已经越过他所在的埋伏地点,陈馀再也忍受不住时!身旁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呼!
“杀寇!”
周市掀开了伪装,挺身而起,他手持剑盾,指着路面上还没反应过来的秦人大呼!
“诛秦!”
随着话音,周市就像他早前向众人承诺过的,又是第一个冲了上去。
“杀秦寇!”
陈馀也连忙一跃而起,跟着大喊一声,但因为跑得太急,他踩到了一块石头,脚下打滑,差点没跌倒。待他站稳脚跟时,已经有不少魏人、轻侠跟着周市,冲到他前面去了!
“先救吾侄!”
陈馀连忙大喊,但他这时候才突然现,那些本该受惊四散的“魏人民夫”,此刻却没有慌乱,而是五人、什人地聚集到了一起,并从牛马车上,娴熟地抽出了藏在里面的兵刃!
而在那黑面秦吏尖锐的铜哨音中,牛马车的车舆里,也有扎着右髻或左髻的秦卒猛地掀开草杆,他们蹲在车内,手里端平的弩机,竟是早就上好了弦,蓄势待!
“不好,上当了!”
陈馀这才惊觉,这个防备空虚的运粮队,乃至于他那侄儿,乃是一个香饵,为的就是钓他们上钩!
然而不等陈馀示警撤退,车上的众秦卒,已经瞄准大步冲过来的魏人、轻侠,扣动了悬刀……
如同梆子般的弦响,沉闷的利器入体之音,接着是笨重的倒地声。
一阵惨叫过后,跑在陈馀面前,那些悍不畏死的轻侠壮士,竟然倒下了十多人,横七竖八……
陈馀呆愣之余,不由想起了那句话。
“香饵之下,必有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