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知不学无术,故近日在御史府藏室翻阅典籍,然搜肠刮肚,仍难觅合适尊号,故不敢妄议,谨拜表以闻于陛下。”
晓是如此,这却是秦王政今夜见过最满意的一份奏疏,他不由微微点头:“不曾想,与朕最相合者,竟是一个小小议郎!”
三皇五帝相加,自然是“皇帝”!
这便是秦王政已想定的尊号,但身为上位者,看着群臣为自己的尊号奔忙争议,是一件有趣的事,到最后再统统将其推翻,给出一个让他们瞠目结舌,震惊后又交口称赞的答案。
韩非在书中写的好啊,君主的原则,在于不能被臣下看透。想做某件事,没有掌握全部情况,就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这样做的话,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一定会受害。
所以,放出一点点信息,然后就让群臣猜吧,猜测君上心中所想。
也让他们争吧,诏书一下,所有人都不敢沉默,只能出声,在争议中,一些平日里所隐藏的心思和政见,便袒露无遗了。
这便是君王南面之术,一切,尽在秦王政掌握中。
不过,若是有人不偏不倚地将他所想的事全然猜出,并且得意洋洋地说出来,秦王政又要皱眉了。
所以秦王才认为,黑夫的奏疏里所说的,真是恰到好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又在合适的地方打住。
他将黑夫的奏疏,单单放在了案几右侧,与左侧那些被否决后堆积如山的上书泾渭分明。
“让此子做一个六百石的小议郎,的确有些屈才了。”
虽然找到了最合心意的奏疏,但秦王政的目的本就是考量群臣,所以纵然有些困觉,还是坚持将所有奏疏都翻阅了一遍。
当他翻开也得到特许,得以上书议论帝号的中车府令赵高奏疏时,秦王政的困意,一下子就没了。
“陛下已功盖三皇,德超五帝,不论皇、帝,皆不能涵盖陛下功业……故臣赵高不敢妄议。”
除了前面有所不同外,最后的结论,竟与黑夫一模一样!
秦王政摸着浓郁的胡须,有些诧异,中车府令赵高,出身于隐官,其母亲遭过刑罚,故世世卑贱。
然而赵高却颇为自强,不仅身有强力,靠军功获得了自由身,在一次上林猎虎的围猎里,他靠着精湛的车技骑术,引起了秦王的注意,选拔他做了中车府武车士。
九年四月,嫪毐在秦王政往雍行冠礼时动兵变,靠着太后玺调得中尉军及内史县兵进攻蕲年宫。最危险的时刻,秦王身边只有郎中令军和中车府武车士,赵高拼死保卫秦王,助他平定了叛乱,颇有功劳,从此成了秦王最信任的人,十多年前,秦王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独赵高始终牢牢占据君侧。
赵高也争气,他虽然以武力得爵,却又自学了狱法,还能写一手好字,于是便慢慢升到了中车府令的位置。
他与议郎黑夫,仅仅是在陈县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按照逻辑,这是两个绝对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啊,为何却写了几乎一样的奏疏?
秦王政思索片刻后,一阵困意袭来,便不再多想,只是摇头暗道:“这是真正的不谋而合了!”
……
次日,曾为狱吏,因写的一手好书法,被提拔为史官的胡毋敬战战兢兢地来到秦王办公的居室时,便看到了案几上,左边是堆了数十卷的奏疏,右边则仅有两份帛书……
“胡毋敬,为朕草诏。”
秦王已小睡了两个时辰,一边吃着朝食,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忙碌政务了。
胡毋敬恭恭敬敬地摊开的帛,认真地按照秦王的口述写了起来。
“王曰:群臣所议尊号之事,寡人已阅之,丞相、御史府、廷尉上号泰皇,且去‘泰’,留‘皇’,再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
胡毋敬连忙把住有些颤抖的手,他只觉得,自己在见证某个伟大的时刻。
从此以后,他草诏时,就要写“皇帝曰”了!
不过在他坚持写完这份诏书后,皇帝陛下却又令他再写两份任书。
“中车府令赵高,议尊号之疏深合朕心,累年宿卫随驾有功,故增爵为右庶长。”
“议郎黑夫,议尊号之疏颇合朕意,改任中郎户将!秩比千石!使宿卫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