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典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但他什么也没说。他闭着眼休息,耳朵里塞着没有开声音的耳麦,却是嗡嗡作响,大脑混沌。
比起五年前,自己死的时候,贺庭政有了不小的变化。
他头上有了白头。
三十二岁的男人,却生了白。
明明五年前在他眼前的模样,还像个十八岁少年。
到底是什么样的苦难,能把人蹉跎成这样?
江宇典始终记得自己死前,贺庭政提着购物袋从远处走来,他脸上洋溢着暖融融的笑。
望着那样的笑,他黑暗的人生似乎被点亮了。
江宇典心里非常酸涩。他打定主意要和过去划清界限,所以克制地呼吸,克制自己的神情,克制全身上下数以亿计的细胞,但他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
——贺庭政怎么会找到他?
他不由想到了上次自己拿电脑登陆数据库的事,自己刚上节目时坐过轮椅,在VCR里说过宠物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一个相似点——他们的名字仅有一字之差而已。
但江宇典也知道,贺庭政显然是不确定,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已经时隔五年了。没准他还会认为这是一个专门为他设计的骗局,所以他才用这种叫人意外的方式来试探自己。
毕竟出其不意,总是最容易得到意外收获的。
车子开的速度很缓慢,乡道上没什么车流,贺庭政一直侧头看着他,他视线直白、不加掩饰地进一步试探道:“你现在看起来很健康,也可以站起来了。”
江宇典手指微微一颤。
“我看见你之前的比赛,你那时候坐轮椅。”
道路一旁的树影像只牢笼里的野兽,对着车厢内的人张牙舞爪。雾茫茫的车前灯照亮方圆一小块地,似乎整个世界就这么小了,江宇典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我都说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明星。”他看起来非常平静,甚至打开了消消乐玩。
“是吗?”他自嘲一笑。
他做戏做全套,一边悠闲地玩游戏一边道:“不过你不是第一个认错的人了,最近很多人都说我像他。”
这路上的路灯稀疏,车前灯的一点光让贺庭政的眼睛笼上难以排遣的悲伤,他定定地瞧着这张陌生的面孔,瞧了好一会儿。
“真像。”他声音很低沉,字句里藏着刻苦铭心的回忆。
在江宇典死后,他一直在追查那起人为的爆炸事故,可他挖掘得越多,就越现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不能见光,而且越查越黑,越查越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他陷入了两难境地,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筹莫展。
贺庭政不再说话,沉默在车厢里蔓延,江宇典手上心不在焉地通着关。
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他双颊烫。
车子脱离偏僻乡道,拐上高速。
这时,后备箱传出不小的响动,像是有什么活物在扑腾、挣扎,伴随着“唔唔”的声音。
江宇典手上消除的动作一顿,他知道,那多半是贺庭政口中那位“老婆生产请假”的司机——老张。
他说了医院名,周卓就说:“你朋友什么名字,等等我给你打电话问问情况。”
江宇典这下想起来,施小邦神神秘秘给他说的八卦,周卓是个军二代——在这京城里,他面子当然大。
这几天的相处里,虽然大家都管他叫弟弟,但江宇典性格还真不像弟弟。
挺难描述的,大家接触不深,只能说他很成熟,双商很高,人也很沉稳。
所以猛地一看他这么失措的模样,都想着安抚他,能帮忙就帮忙。
周卓打完电话回来说:“已经在手术室了,预估六个小时的手术,轻度昏迷,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医院就在这附近,不管你朋友情况如何,七点前都必须赶回来录制。”
虽然听见了“没有生命危险”这句话,他的心还是提着的,在贺庭政这件事上,他失去了往常的镇定和判断力,疑心病也没了——他压根没想过,这事儿就是个套。
从胡同到医院约莫十几分钟车程,这是因为时间比较晚,所以不堵。白天的话,时间要延长两倍到三倍。
他坐在车上,看见公交站台已经换上了他上次给奶多多蜂蜜牛奶拍的广告硬照,应该是这两天才投放的。他看见有几个年轻女孩儿站在站台那里,争先恐后地跟他的照片合照。
可他一点也没法提起高兴来。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门关着,肃穆的红灯亮着,有医生给他拿了个手术风险承担单签字,江宇典没工夫去纠结为什么让他签字、为什么人送进手术室了才让他签字。
而且车祸的原因更是奇葩,贺庭政居然是自己开车不小心,撞花台上,受伤了。
这些统统都不符合常理。
贺庭政正在抢救中,也不知情况如何。
中途医生出来了一次,戴着口罩说:“家属不要着急,病人没有生命危险,手术正在收尾,还有两个小时就出来。”
江宇典想询问他身上具体有哪些伤,结果医生转身就回到手术室。
凌晨一点过,贺庭政被推出来了,他应该是打了麻醉,眼皮疲惫地沉着,脸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嘴唇也像涂了BB霜一般,白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