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恒没有作答。别看这女人平素沉稳老练,到了这时,就显得不经事了。游巫当然有,楚国尤多,但个个都是男子。她一个连楚语都不通的女子,凭什么去做游巫?
但是那女子的眼睛是亮的。不似那些深宅之中,围着夫君打转的姬妾,即明又亮,没有丝毫阴霾。
这清澈,他并不想打破。
过了片刻,田恒哼了一声:“那就多学几国言语吧。”
楚子苓不由苦笑。这年头的音,可比后世复杂多了,她语言天赋要是能再强点就好了。看来行医的事情,还要多加准备才行。
车子晃晃悠悠,没过多久,就回到了郑府。看着那熟悉的院墙,楚子苓不由松了口气。这才小半个月时间,郑府对她的意义就有了些不同。
然而她以为的“平安归来”,却在郑府掀起了轩然大波。
“公孙,还是少用些饭吧。喘疾方愈,可不能留下病根。”坐在夫君身旁,密姬柔声劝道。
都一天了,公孙还没吃什么东西呢。听下人说,昨夜又半宿没睡,这样折腾,岂不又要生出病来?
看着案上满满珍馐,郑黑肱却生不出半丝胃口。他派去打探的人,都被许府打了回来,对方亦没有放人的意思。也不知巫苓在许府过的如何?心有牵挂,如何下咽?
正想挥袖让密姬退下,外面跌跌撞撞跑来个亲随:“公孙!大巫回来了!”
“什么?”郑黑肱豁然起身,连履都未穿,大步跑了出去。巫苓竟然回来了!她果真还是愿回来的!
眼见公孙赤足奔了出去,密姬手中竹箪跌落在地,白白米粒,洒了满地。
“巫苓!”等郑黑肱真正出院相迎时,已穿上了从人奉上的鞋履,总算全了体面。不过满脸喜色,遮也遮挡不住。
“公孙,这两日可还安好?”见病人这么高兴,楚子苓也微笑致意。有人关心的感觉,总是不坏。
“好!好!”郑黑肱激动的连说两遍,突然又想起什么,急道,“巫苓呢?可受了委屈?”
“许大夫和善,我在许府过得不差。”楚子苓说“大夫”的时候,还是有点别扭。现在这时代,“大夫”真是官职,可不是医生的代称。
她说的漫不经心,郑黑肱却感动的泪都快流下来了。许偃如此礼遇,她仍愿归来,岂不是真心待他?又有几个女子,能如她一般,不计较自家质子身份?
“巫苓……”
郑黑肱刚想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一阵爽朗笑声,石淳大步走来:“回来就好!能得右御高看,实乃幸事,吾等还以为大巫要另谋高就了。”
说着,石淳还瞪了郑黑肱一眼。也是怕自家公孙说出什么荒唐话,他才一路小跑赶了过来。身为公孙,哪有出门恭迎巫者的道理?公孙真是见到这女子就昏头!
石淳说的热情,楚子苓听到“大巫”二字,心头却一沉,淡淡道:“公孙病还未好,岂能轻易离去?”
这话听在两人耳中,又有不同。郑黑肱觉得备受看重,愈欣喜。而石淳微微皱眉,这话是什么意思?巫苓还真有离去的打算?
楚子苓没有在这问题上深究,进了门,就先告罪返回西厢。这两日在许家不愁吃用,但是身边少了个人,总觉别扭。
“女郎!奴就知你会回来!”隔着老远,蒹葭就一路小跑扑了过来,喜的眉梢都快飞上天了。
“哦?怎么猜到的?”楚子苓忍不住也笑了,像安抚小朋友一样,伸手抚了抚她的顶。
“女郎采的药都还在家呢!而且楚人有什么好的?定不如奴!”蒹葭颇为自豪的挺了挺胸,一副郑人就是好的模样。
身后田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巫苓以后要去哪儿,可不能带这傻婢。”
“田郎可恶!”涉及打心底喜爱的女郎,就算最近有些犯痴,蒹葭也嗔怪的叫了出了。
田恒摆摆手,也不答话,大摇大摆的回了屋里。在熟悉的房间坐下,又有熟悉的聒噪叽叽喳喳陪伴,楚子苓也觉舒了口气,微微伸展脊背。以后的路不知要怎么走,但是现在,她不介意在这里多留几日。
且不说西厢的欢闹,密姬跌跌撞撞回到屋中,一下便瘫倒榻上。
伯弥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归来,正想问生了什么,突然惊叫一身:“阿姊,你裙上有血!”
密姬傻愣愣的低头,就见裙摆已经污了大片。脑中眩晕更盛,她顿时连坐都坐不住了。
“不,不会是小产吧……”从没见过这么多血,伯弥只觉话都说不利落了,突然起身,“我,我去禀报公孙……”
“不!”密姬一把拉住了她,“不是小产,是月事。吾……不是小产……”
她的声音哽咽,呜呜哭了起来。怎么可能小产?公孙又是生病,又是变心,已经三月未与自己同寝了,若是让公孙疑她不贞,哪还有命在?
伯弥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公孙久病,说不定真有段时间未曾亲近姬妾了,赶忙跪下劝道:“既是月事,阿姊可要好生修养。快换个布带,睡上一觉……”
“吾如何睡得着?那巫苓又回来了……”密姬只觉心痛如绞,哪里还顾得上更衣?
伯弥也是一惊,那贱婢居然回来了?密姬又来了月事,岂不更难拢住公孙?
咬了咬牙,伯弥低声道:“那阿姊更当养好身体!巫苓都去给楚国大夫诊病了,别人还不知她术法高明吗?说不定只是回来两日,以后还要高攀呢……”
这话说的密姬一怔,哭声稍停。
伯弥见状,更是力劝:“阿姊当快快养好身体,莫要因小失大!”
有了这番劝说,密姬咬了咬牙,起身更衣。伯弥这才松了口气,继而又捏紧了拳头。这可是楚国啊,她不想被送去为奴为婢,定要攀上公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