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都拉了回来,不由自主正襟危坐,这时,一道身影踏出了帷幕。那是司疫大巫,不同以往黑袍,今日她穿了一身红衣,脸上巫纹也全都改作赭朱。然而那红,并不艳丽,也不张扬,反倒似污血染就,诡异险恶,就如被瘟鬼夺去了性命的亡魂。
只看那道身影,宋公便觉背上寒毛都立了起来,就见那女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坛前,拜服在地。没有巫舞,没有咒唱,每次叩拜,都会有铜鼓响起,一声沉过一声,宛若敲在心底。
九叩之后,号角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换了牛角,昂扬悠长。在号声中,六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抬着沉重的木俎步上祭坛。那俎上,捆着头公牛,牛角长长,四蹄紧缚,连嘴都牢牢绑住。
木俎“咚”的一声,置在了台上。这是要血祭吗?不少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谁料又有四名身穿巫袍的女子,抬着铜俎走上了祭坛。那稍小一号的铜俎上,摆着密密麻麻的人偶,全是木雕,形如跪拜。
这是要用偶像替代活人吗?不少卿士,心中都泛起了嘀咕,如此敷衍,会不会不敬鬼神?
低矮的铜俎,放在了木俎旁边,就像那些偶人跪在了牛头旁。台上女子,缓缓起身,取过苍术捆扎的枝条,在牛身上轻轻拂动,一圈,又一圈,似要扫净牲畜上的污秽。鼓声不知何时密集了起来,那女子的脚步也渐渐变快,直到一声尖锐的锣响骤然出现,她停住了脚步,取过一旁放着的尖刀,刺入了公牛的颈项。
那一刀,实在是太快,太出乎意料。然而白刃一闪,那牛抽动两下,便已死去。刀刃抽出,鲜血顺着刀口流淌而下,浸入其下的铜俎之中,白色的木偶,顷刻染成血红。
一股刺鼻的血腥,充斥殿宇,可是没人惊呼,亦没人闭目,从诸侯到卿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双眼。这一刀,让他们认清了面前之人。那不是个需要旁人呵护的女子,而是执掌生死的大巫!
鲜血顺着衣袖流淌,让那件巫袍,显得愈通红。那女子并未等牛血流干,当铜俎之中的人偶尽数沾血后,她捧起了礼器,走到祭坛正中的火盆前。那盆火,自祭祀开始便燃着,不大也不小,就如寻常篝火。只见大巫手腕一倾,把木偶尽数抛入了盆中,随后迅速后退两步,拜倒在地。
当她的额头叩在地上时,就见火盆中的烟火“轰”的一下腾了起来,爆出璀璨焰光。
这一变故,惊得所有人都伏下了身躯。明明是沾血木偶,为何会出现这等异状?是了,是瘟鬼接受了这些祭品!大巫通神!
沉闷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却没有人敢抬起头颅了。大巫在叩拜之后,取过刚刚拂拭牛身的苍术绿枝,投入了火盆。顿时,一阵草木香气萦绕,火盆中冒出了蒸腾白烟,洗涤着殿中众人。诡谲难辨的咒祝声,终于响起。
整个祭祀,持续了一个时辰。没有巫舞,亦不见复杂仪式,然而直至结束,众人仍旧难以回神。不止木偶投入火盆时出现异状,在咒祝唱到高昂处,那翻腾的火焰,竟有片刻变成了绿色!这可是不是寻常祭祀里能看到的。
出了大殿,宋公长叹一声:“不愧是楚地神巫,这巫法迥异殷礼,端是神异!”
“有此术法,今岁何惧疫病?”华元也在一旁感慨。他都没想到,楚女竟有此能耐。这可不是区区“灵鹊”了,又有谁敢得罪一位通鬼神的大巫呢?向氏那些人,怕也要收手了吧?
这话才是宋公最想听的,一旁又有巫侍禀道:“司疫有言,待天热时,民间也可悬挂苍术,焚豕趾绿枝,驱除瘟鬼。”
“好!”宋公高声道,“速把这些传下去,切不可怠慢大巫所言!”
何止宋公,所有在场的卿士,心中也有了计较。这豕趾苍术也不费什么钱财,既然大巫有言,还是照做为好。
没人知道,大殿之后,众人敬畏的大巫正瘫坐在地,一动不动,只费力喘息。尖刀刺入牛颈的感觉,还凝固在手中,就如那染血后变得沉重的衣袖,让楚子苓连双手都难以抬起。那血腥,那异变,起到应有的作用了吗?在人偶腹中混入硝石硫磺,自然能使火苗暴涨,而烧光了木偶,其中添加的铜粉,则会让焰火变色。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把戏”。
这场专为公卿准备的“大秀”,是否能让他们满意呢?
也许这可以安排的祭祀中,唯有燃烧的苍术有些用处。现在宋国并无“恶月”的说法,自然也无“端午”,那她便传下些东西吧,点燃苍术猪趾,驱除瘟鬼,这个节俗,会不会从今日开始流传,就如那“灵鹊”之名……
楚子苓低低的笑了起来,那双鲜红的,沾满血污的手,始终没能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