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郡和云中郡交界地, 有一处战国军营旧址, 传为秦军当年出塞所建, 后毁于秦末烽火, 汉立后即被废弃。
营内多为夯土建筑,外围土垣皆已损毁,走在残留的土基之间,依稀可见纵-横排列的沟渠, 衰草遍布的演武场,以及曾经遍插旗帜的深坑。
为加强防御,提防匈奴借路南下,魏尚亲笔写成书信,遣护卫送往五原郡城。未几, 五原太守回信, 两位边郡大佬达成一致, 在军营旧址之上,一座新要塞破土动工。
要塞以青砖和水泥打造,借助有利地形, 卡住由北向南的通道。
主持建造要塞的主簿沿军营旧址走过, 下令不许砍伐周围的树木, 并让军伍驱赶刑徒野人, 移来大量的石块泥土,在新立的要塞附近建造丘陵。
丘陵背靠要塞, 纵-横排列, 连接稀疏的榆树林, 牢牢堵住南下关口。
这样的防卫措施对步卒影响不大,但能阻碍骑兵前进。效果比不上绊马桩,拦截住骑兵冲锋,为守军争取时间却是绰绰有余。
要塞建成后,又在相距五十步的地方搭起烽燧台。候官率一伍步卒守在此处,另有三队斥候轮换北上,侦查草原情况。
打造要塞期间,五原郡太守派人来看过,来人对工程进度惊叹不已。获悉水泥的作用,立刻飞马报知太守,没过几日,五原太守就派人前往云中城,学得水泥制法,紧随云中郡之后,开始打造边界要塞。
可惜匈奴来得太快,云中郡提前两月行动,各处关口将将竣工。五原郡动作稍慢,仅来得及填补缺口,无暇平整要塞之间的道路。但与以往相比,防守力度也上升了一个台阶,成功挡住第一波袭击,将万余蛮骑挡在郡外。
此次匈奴南下,军臣单于并未露面,而是将指挥权分散到四角手中。很不巧,进攻云中郡的“重任”再次落到左谷蠡王伊稚斜肩上。
之前被屡次打压的左贤王於单,此次奉命进攻雁门郡,右贤王南下定襄郡,右谷蠡王直攻五原郡。
接到军令当日,伊稚斜面色阴沉,却没有做出抗令之举,只是沉默地坐在大帐里,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不满和愤懑。
饶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右贤王和右谷蠡王,见他这个样子,落井下石的话也难以出口。到头来,仅有於单不轻不重的说了两句,感到没有趣味,就将话题转开,专心讨论此次南下要带多少骑兵,劫掠回的粮食和牛羊该如何分配。
议事结束之后,伊稚斜和右贤王前后走出单于大帐。
右贤王拍拍伊稚斜的肩,权当是安慰。
伊稚斜突然开口:“大单于老了,疑心越来越重。之前是於单,现在是我,下一个会是谁?”
右贤王脚步顿住,看向伊稚斜,先是疑惑,随后就是骇然。
伊稚斜达到目的,心知过犹不及,当即迈开脚步,越过右贤王,回营地召集骑兵,准备南下云中。
号角声在耳边响起,右贤王立在原地,举臂拦住满心疑惑的大当户,回头看向单于大帐,眼底涌出一片阴霾。
然而,就像伊稚斜强压愤怒,咬牙接下命令,右贤王十分清楚,经历过天灾,部落生存艰难,要任务是南下抢到粮食和牲畜。只有让勇士和牧民吃饱,才有余力去谈其他。
当前情况下,无论军臣单于出于何等用意,使出什么手段,也无论彼此之间有多深的裂痕,都不能在内部起冲突。
“走!”
右贤王压下心头阴影,继伊稚斜之后离开茏城,带领两万铁骑直袭汉境。
经历过上次鏖战,右谷蠡王所部损失不小,实力在四角处于最弱。五原郡没多少油水可捞,但比起刺猬一样无处下口的云中郡,难度总是少了许多。对于军臣单于的安排,右谷蠡王倒也没什么不满,获悉左谷蠡王和右贤王先后动身,也不再拖延,麻溜点兵南下。
相比其他三人,左贤王於单显得意气风。
他一度率军攻入雁门郡,雁门太守都死在城头。在他看来,雁门是汉边大郡,油水很是丰厚,守卫力量一般,实是一块肥肉。殊不知,雁门太守早已经换人,遇上长安飞来的苍鹰,注定於单要栽一个大跟头。
北风起时,草原各部逼近汉边,没有仓促动袭击,而是先派出游骑,探明汉军虚实,找到薄弱处再行强击。
原因并非惧怕汉军,事实上,除了在草原大杀特杀的云中骑,尚无哪支汉军能让本部骑兵望风而遁。实是各部目前的情况,容不得半点马虎,必须小心谨慎。
旱灾蝗灾先后侵袭草原,牧草一片接一片枯死,没枯死的也被啃光,牛羊没有草料,在入冬前就大批饿死,活下来的也瘦得皮包骨,和商队交易,根本卖不出价钱。
日子变得艰难,本部一如既往对别部下手,别部活不下去就朝蛮骑挥刀。
短短一月之内,二十多个部落生冲突,一个三百人的小部落直接被屠灭。下手的到底是本部还是别部,至今未能查清,只能归为悬案。
为防止更大混乱,军臣单于态度强硬,不许本部再抢劫别部,也不许别部再杀掠蛮骑。要获取粮食,全都调头南下,去汉朝抢!
大单于下令,加上草原的确没多少东西可抢,王庭四角各自拉起队伍,气势汹汹奔南而去。碍于各部的日子都不好过,彼此还有仇杀,在调动军力时难免会出现问题。
面对这种情况,最鲁莽的左贤王於单都知道不能强袭,王庭四角不约而同采取类似策略,先派游骑试探,试探出弱点,给别部蛮骑一点好处,提升各部战意,在薄弱处起攻击。
左谷蠡王伊稚斜知晓魏尚厉害,战斗伊始就不存在半点侥幸,试探之后就全力强攻,许下重赏,不惜别部蛮骑甚至本部骑兵性命,也要在边郡打开一条通道。
须卜勇几次败于魏尚手下,之前绕路进入云中,又被赵嘉和程不识的援军联手打回来。这次南下,他立誓雪耻,主动请命进攻要塞,不打入云中之地誓不罢休。
伊稚斜准许他的请求,除其所部,另调一千五百本部骑兵和四千别部蛮骑,全部交给他指挥。
大军在手,须卜勇脑袋热,差点当场立下军令状。幸亏侄子拦了他一下,话才没有出口。
云中郡是何地?
匈奴人眼中的险地、绝地。
左谷蠡王言出必行,丝毫不讲情面。要是立下军令无法完成,必然要掉脑袋。
事后回想,须卜勇冒出一身冷汗。摸摸脖子,用力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承诺回去之后就将他立为继承人。
他的几个儿子,两个死在魏尚手里,一个死在赵嘉的畜场。还活着的不是年幼就是庸碌无为,根本无法领导部落。反正他的长兄已经死了,侄子由他抚养长大,和儿子没什么两样,将部落交给他,自己也能放心。
汲取上一次的教训,须卜勇的行动谨慎许多,可惜汉军防守过于严密,游骑没能绕过要塞,被对方现,一场遭遇战后,直接被打回来。
不过,他派出的游骑不只一支,很快探出汉军的虚实,料定守卫要塞的仅有汉军一个屯的兵力,满打满算不到三百人,须卜勇大喜过望,准备全军进攻,在汉军援兵赶来之前,彻底摧毁这座要塞。
又是侄子拦住了他,建议不要全军压上,先用一部分兵力试探。
“不到三百人的要塞,三四倍的兵力足可拿下。若是设有伏兵,几千人做接应,一样能打通关口。”
“好!”
须卜勇采纳侄子的建议,先派蛮骑出击,被守军一波打退。试探出没有伏兵,旋即以本部一千骑兵压上。猛烈进攻之下,要塞没有被摧毁,形势也是岌岌可危。
早在进攻开始,就有飞骑驰出要塞,赵嘉遇到的已经是第二波。
飞骑出要塞时,须卜勇的大军还在远处。因而,他根本不知道来的匈奴不是一千多人,而是超过六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