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芳芝沉吟了片刻,看她一眼,颇有怜悯,接过药童手里针具,托了赵慧的手,去挑她手背上的碎片,为难道:“要治,便要走针,我行医二十六年,这例症也曾救过两回,不敢保痊愈,七成把握总是有的,我知你们不是富人家,医者父母心,这诊金我能不收你的,然药资,却是个大数字,鹿茸地精得不断续的吃,你们....怕是负担不起。”余舒脑子里嗡嗡的,好似回到多年以前,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病房外头,爸妈抱头痛哭,医生就是这么告诉她——
你弟弟的腿,现在的医学技术不可痊治,若是不想截肢,保有双腿,需要大笔的疗养费,依你们的家庭情况,应该负担不起。
嗓子眼一紧,余舒缩声道:“得、得要多少钱?”
贺芳芝看这孩子面无血色,只当她是年小承不了这重担,虽是同情,却也无力再多帮衬她:“春放时,补药价格总比往日贵上一两成,我这馆里药材也不齐全,得到别处去给你收,笼统算下来大概是少不了...五百两。”
五百两!
一旁好心送了赵慧到医馆来的人,纷纷倒吸凉气,见余舒年纪小小,心里头生了可怜,忍不住就有人劝道:“孩子,你、你还是把人领回去吧,好好照应应,说不得能多活上几天。”
贺芳芝看看那几人,摇摇头,对余舒道:“你看是要治,还是你现在就把人领回去,好好供养她最后一段时日。”“治,当然是要治的!”余舒红着眼睛,几乎是喊出来,心里在快速地盘算着,要到哪里去弄钱。
贺芳芝也见过病患家属这样子,心知她不过是一时不舍,到最后终归是力不能及,他虽有医心,却无医力,店里倒是有几味药材,可先让这妇人支撑两天,可他上头也是有东家的,哪能任由他白这好心。
余舒看到贺芳芝不吭声,约莫能猜到他此刻心情,她不愿与人为难,然此刻迫于无奈,把心一狠,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哀声道:“贺郎中,求求您救救我慧姨,钱我能酬来,您给我三天、不,两天,您行行好,先救救我慧姨,我一定把钱凑齐了拿来,贺郎中,我知道您是好人,求您行行好!”
说着就去给贺芳芝磕头,边上人瞧着可怜,都扭过头不忍去看。
“切莫如此、切莫如此。”贺芳芝急忙去拉余舒,苦声道:“你这孩子,不是故意与我为难么,五百两银子,你当是一张纸么,你能上哪弄来。”余舒刚才一时无主,见他口气软下来,又冷静了一些,跪着道:“能的,我能筹来,不瞒您说,我是在泰亨商会做事给人算账的,一个月就有五两银拿,我认识泰亨商会的裴总管,我去向他借,钱的事我一定能凑上!”
等她转了正,一个月五两,一年就是六十两,别说八九年,只要裴敬愿意拿钱给她应急,她给他白使唤上二十年都成!
贺芳芝惊讶地看着余舒,他自是听说过泰亨商会的名头,正在辨别她话里真假,就见余舒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他:“您瞧,您瞧,这是泰亨商会的旧账册,是裴总管让我拿回家看的,我没骗您。”
贺芳芝半信半疑地接过去看了,确是正正经经的账册,有章有号,而且还有批注,他心里又信了几分,看看榻上气若游离的赵慧,再瞧瞧跪在面前满眼通红的余舒,心里重重一叹,把账册给她,站起身向外走去:“我先给她施针,这药材我馆里有的,就先给你垫上,给你三日筹钱来,能筹多少是多少,若不能及,你、你也不要强求。”
余舒一喜,又跪着冲他叩了叩:“谢谢、谢谢贺郎中!”* * *
贺芳芝到最后还是勉力为赵慧行了针,将医馆里一株老参取出来,开了方子,让药童去熬了汤药,赵慧没有别的亲人,余舒走不开,跟前跟后,直到贺芳芝开了口,她才花钱顾了一辆马车,又请了两个人帮忙,先把赵慧抬回了家里,处理血污,等明日贺芳芝登门。
回到赵慧家,余小修就蹲在门口,见赵慧一身是血的被抬回来,吓得傻在那里,余舒没空理他,让人把赵慧轻手轻脚地挪到床上,回头才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愣着作甚,去厨房生火烧水!”
“哦、哦!”
余小修跌跌撞撞地去了,余舒先到对门去拍了拍,喊了几声“曹大哥”没见应,心知他是已经离城返乡,脸色黯了黯,其实在医官里,她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不是裴敬,而是曹子辛。
她又到隔壁,好声好气地请了隔壁的胡大娘来家里看顾赵慧,因赵慧平日为人好,胡大娘二话不说就放下炊具,来了家里帮忙,余舒又严厉地叮嘱了余小修几句话,给了他两角银子应急,回屋去换下脏衣裳,就在院子里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趁着天还没黑,匆匆跑去万象街上求助。
哪知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泰亨商会总馆,拍开了门,却被告知,裴敬一个时辰前,就坐马车离开,去了邻城查账,因走的匆忙,并未留下只字片语,也未说何时回来。
裴敬不在,泰亨商会里想当然能没人会支给她五百两。
余舒一时走投无路,心思沉重,夜色里,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城东河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