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放在红色烫金福字的瓷碗里,她还给越鸣砚配了个汤匙。
秦湛将面搁在了越鸣砚身前,开口道:“将就吃吧。”
越鸣砚看着自己面前这碗面,半天也没敢动筷子。秦湛便道:“你要是不喜欢,也不必逼着自己。明日我便亲自去重新挑人,你便不用吃这东西了。”
越鸣砚低声道:“并非……”
他抬起头:“师尊一定要再去寻人吗?剑阁清静,却因为我而生了乱,弟子实在难以再受师尊重恩。”
秦湛顿了一瞬,而后道:“一碗面而已,用不着这么夸张。”
她又问:“昨夜事你记得多少?”
越鸣砚道:“隐隐记得几句话,但分不清是梦是真……明珠姑娘似乎并不是明珠姑娘。”
秦湛道:“往日为你准备食物的明珠是个半妖,她罔顾自己性命也来到剑阁冒充他人,全都只是为杀你。”
越鸣砚缄默不语。
秦湛接着说:“你也不用害怕,这事情从今往后不会再生。”
越鸣砚抿了抿嘴角,他问秦湛:“是我太过弱小,成了师尊负累吗?”
秦湛朴实道:“负累是真负累,可我收徒就是为了找个负累。”
越鸣砚:“……”
他听见秦湛这样的话,一时竟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他最后笑了,对秦湛道:“我明白师尊的意思了,弟子会努力的。”
秦湛闻言微微蹙起了眉,她觉得越鸣砚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她握着筷子敲了敲碗沿。
“你若是不喜欢,我不叫人就是。只有一点,你快些学会辟谷吧。”秦湛有些苦恼,“我可真的不擅长这些。”
越鸣砚瞧见秦湛的眉间蹙着,面容上难得浮出无奈又苦恼的神情,刹那间便鲜活地宛如人间美景。他看怔了一瞬,心底竟涌出古怪的想法——如果他一直学不会辟谷,秦湛会一直携着这样苦恼的神情,为他准备餐食吗?
越鸣砚只是想了一瞬,便被自己惊住,而后他微微笑了。
他对秦湛道:“弟子明白了。”
越鸣砚从来不是嘴上说说的人,他说明白了,就会十足的去努力。
秦湛最终也只是给他做了那一晚面,往后也不知越鸣砚想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在三日内完成了辟谷剩下的阶段,不再需要饮食了。
秦湛深感欣慰。
燕白剑却道:“小越真可怜,别人家徒弟都可以吃上两三年,他倒好,连一个月都没吃上。”
秦湛:“……”
秦湛对燕白道:“我正打算补偿他。”
燕白剑好奇道:“你打算给他什么?你屋子里的鲜果吗?”
秦湛笑了:“更好一点。”
她对燕白道:“他可以选剑了。”
保护小皇子,五阁之中,除却秦湛还有谁更合适也更稳妥了呢?
那时候的秦湛仍沉浸在剑道滞涩之中,原本不愿收徒,但既是宋濂所请,加上他又将话说到了“也不拘如何教,东境的意思,只是希望朱韶能得剑阁庇护”这份上,秦湛承宋濂的情分,便也同意了。
她一见朱韶,便明白这孩子不适合走剑道。但朱韶生性执拗,你越不让他学他偏要学。秦湛不是个藏私的人,朱韶要学,她便教。朱韶的经脉远比越鸣砚宽阔,他学秦湛的道痛得昏不因为其他,就是因为他本不该走这条道。
秦湛教了朱韶五年,这五年里,朱韶只学了不到一年的剑,他于剑道的确没有天赋,不甘心也是没有。
秦湛觉朱韶对剑道毫无天赋,在五行术上却极有悟性。秦湛原本想直接将他送去正法阁跟着宋濂学五行道,可她又想到宋濂将这孩子交给他的原因——想来就算她送去正法阁,宋濂还是要送回来。
好在秦湛昔年师从温晦,温晦是公认的怪物。他擅长的不仅仅只是剑道,炼丹、五行、甚至筑器——他统统都精通。秦湛爱剑,所学并不如温晦繁杂,但用来教当时的朱韶还算是足够。
只是还不等秦湛将所学尽数教予朱韶,朱韶便先背叛了阆风。
他偷了阆风正法阁里的舍利珠,这是阆风承自昆仑的一样宝物,据说是千年前某位妖主的内丹。对于阆风而言,这珠子的象征意义其实要远远大于它原本的用途。
阆风众人原本不明白朱韶为何要盗舍利珠,直到他归于玉凰山,被上任妖主认回的消息传遍了大陆。阆风才恍觉他们都被东境皇妃给骗了。
王庭倾轧只是借口,东境皇妃从一开始盯着的,就是阆风正法阁内摆着的妖主内丹。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半妖,为正道妖道两方不容,为了给朱韶寻出一条路来,她与妖界早已达成了协约——若是朱韶能带回舍利珠,妖族便承认他的身份,迎他归玉凰山。
朱韶归了玉凰山,大陆才知道朱韶的真正身份。
东境皇妃得东境王盛宠二十年,竟将此事瞒的一丝不漏,甚至借着东境王庭的权力争斗,成功将朱韶送进了阆风。秦湛后来自宋濂口中得知事情的全部经过,心里还在感慨东境王妃手腕惊人。
那时宋濂悔不当初,对秦湛十分歉然。
秦湛瞧不出喜怒,只问了宋濂一个问题。
她问:“正法阁守卫森严,五行术法几乎可谓运至极致,朱韶竟也进去了吗?”
宋濂不明秦湛所问的意思,但他也回答了秦湛:“是,作为你的弟子,他确实足够出色。”
秦湛恍然。
她笑了笑。
秦湛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教朱韶五行术,是按着温晦留下的典籍教的,一本《五行万象》教了还不足一半,可他竟然已经能做到连秦湛都做不到的事了。现在天下皆晓,他是半妖,妖族皆善五行术。秦湛想,怕是朱韶于五行道上的造诣,早在他未上剑阁前,就已比自己高了。
怨不得她教对方五行术时,朱韶总是兴趣缺缺。
他的确不需要秦湛教他怎么去写一二三。
他从上阆风起,就像是宋濂说的“不拘教他什么”,他也不想学什么,他只是为了舍利珠而来。
气吗?起初是生气的,可后来再想想,似乎又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朱韶也不过是为了能更好的活而已。
宋濂不明白秦湛的那句“原来如此”,还以为她在自责。燕白清楚的很,为这事他痛骂了朱韶大约快有一年,秦湛睁眼闭眼,只要燕白看见红色的东西,必然要开口痛骂,直至太过频繁,连秦湛都忍不了他的聒噪,低声下气和他商量能不能不骂了的时候——
燕白冷笑:“可以啊,我也不是不能对他和颜悦色一些——等他死了,我一定笑容满面地道喜!”
秦湛:“……”
好在燕白见秦湛未曾真的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这件事对秦湛的生活也的确为造成太多影响,骂了一年半载后自己也腻了,渐渐也就将朱韶抛至了脑后。